胤禩聲線啞了,只能微微沙啞嘆息:“老九——”
胤禟嘿嘿一笑:“爺等了這幾十年,總算輪到爺抱著八哥當冬瓜,也該盡興才好。”
胤禩啞笑了只能由著他去,兩人擠在一處連手也不知該往哪兒擱,索性摸上弟弟的臉,從額頭鬢角一直摸到下巴。
“你的臉……”
胤禟渾不在意:“爺一身肥膘都長出來了,還捨不得一張臉?只怕老四的人對著畫像當面也不能認出爺來,哈哈。”
胤禩自知他東躲西藏何其不易,只是心疼得厲害,摸摸手下的硬結凹凸:“用些好藥,可還能好?”
胤禟不答話,他不是女人不會為了一兩個疤痕尋死覓活,不答反問:“八哥的眼睛,是什麼藥弄壞的?總不該是哭的?是不是弟弟的藥——”
“你的藥不過是曼陀羅花葉果實做的,吃上十幾顆或許噎死得了人。爺還沒質問你為何拿著假貨誆哥哥,又不說清楚,險些壞了大事。”
胤禟撲上去上下摸他:“弟弟怎麼捨得真拿了毒藥送你,就算做念想也不成的!”
“你啊。”胤禩真心開懷,好弟弟貼心又懂圓融變通,他做哥哥與有榮焉,跟著沾光。
胤禟仍然在愁:“曼陀羅不該壞眼睛的,八哥你還吃了別的東西?”
胤禩不愛多說這個,但扭不過弟弟,只好藏頭露尾地交代前因後果。
他不敢告訴九弟這一年來從未在宗人府大牢裡呆過一整日,深究下去無臉見人。難道真要說皇帝逼著你哥哥我給他生兒子做嬪妃嗎?
因此胤禩只說,老十三體察聖意想替宗人府省幾口牢飯,被他識破先下手為強。
九弟給的藥他一直藏在辮子繩結的盤珠裡,以為見血封喉那日聽見老四要來才安心吃下,躺下之後又覺得放了四年也不知能不能毒死人,翻遍全身又把荷包裡的硃砂都吞了,才一心等死。
硃砂只為辟邪,量不算大,卻正好犯了他的脾胃,吃下去喉管到臟腑都覺燒起來,這一吐就大口大口地嘔血。
當日劉聲芳在皇帝的催逼之下不管不顧將所有能解毒的東西熬成藥讓胤禩喝下,又被扔在島上自生自滅,陰差陽錯見識了一次詐屍在眼前發生。
一個年近七旬的老頭子,從皇帝登基開始,沒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就被捲入兄弟鬩牆的皇室辛秘中鎮日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三五日獨自守著一具屍體的恐懼憂慮,比不知子孫身家前途的擔憂茫然更加難捱百倍千倍萬倍,足以逼人痰迷心竅、瘋魔怔忪。
一個瘋瘋顛顛的老太醫與一個詐屍轉活的宗室王爺被困孤島,會發生什麼事?
火真是劉聲芳癲狂之下點的?
不提也罷。
胤禩只知道,有些人朝不保夕地活著,還不如死在合適的時候,一如他自己。
終歸還是親手害了他人性命,這與拐著玩兒得陰人前程有所不同,堂堂貴胄也赤膊上陣,親自喊打喊殺了。
“孫正清說嗓子養幾年也能好許多,其實這小半個月已經不如和疼了。橫豎不需要唱曲兒逗樂,礙不著什麼。這眼髓傷得重些,也不大好治,但天光好的時節,人影衣著也是能瞧見的,只是入夜之後看書不成了。”胤禩真不大在意這個,不過弟弟擔心,他也解釋得詳細些。兄弟二人何等親密,斷不會只尋好聽的話說。
胤禟心裡疼死了,抬手摸他眼簾睫毛:“早知道弟弟就運十車八車貢菊來,給八哥做菜吃!”
胤禩笑得睫毛亂顫:“哪裡能當飯吃呢,菊花涼得很,與我脾胃不合。”
胤禟暴躁:“總不能什麼也不做!不如弟弟將這裡全闢出來種枸杞子?”
“坐下。”胤禩笑眯眯拿出兄長派頭,不忘示之以弱:“八哥沒瞎,搖來晃去頭疼得緊,過來按按。”
胤禟一肚子氣全散了,立即拿好把式過來替哥哥松頭。
看見枕邊一柄黃木楊的梳子,胤禟想起早年他與小十貪玩扯鬆了辮子,八哥也替自己結過,於心性上來,索性鬆了穗子散開哥哥辮子替他從頭梳到尾。
手指剛入髮鬢,卻看見耳邊幾縷銀色灰髮糾結纏繞,再細看去浮發下面是大片的灰白。
胤禩察覺挑過頭皮的手指僵硬的停頓,不甚在意得笑:“八哥老了。”
胤禟將眼淚逼回眼底,他的八哥,從來就是十八歲初封貝勒時年少崢嶸的模樣,這些年再未變過:“我走時八哥不過兩根白髮,如今都七八根了,定是想弟弟想的,一年長一根,弟弟賺了。”
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