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員的嫡系適齡子孫都有資格入院學習。邢家過去從無子弟進瓊海書院,冒兒的到來無疑送入一股新風。況他相貌這樣好,比之五官平平大方臉盤的朱佑才,只第一眼,誰都沒把府臺公子記在心頭,誰眼睛裡看的都是府臺公子的表弟。
林家世代忠烈,往來世交雖多,林韶華卻從未見過邢冒兒這樣如花似玉的少年郎。若把自己的妹妹與他比,差的只是幾枚珠釵一條裙,模樣還不及這邢冒兒秀麗。
他莫不是喬裝入學的祝英臺?
這樣的想法林韶華只在心裡動一動,自己都覺得荒誕。戲文是戲文,正經官宦人家,誰發了失心瘋肯讓女兒家成日在男子跟前拋頭露面?何況飲食起居都在一起,澡堂子和恭所是避不了人的。
邢冒兒誠然是個男孩子,生了一張女兒臉,年紀又小,種種男子的特徵尚未發育,面板也像女孩子家白皙細膩。書院少年正當懵懂開竅的年紀,難免有些頑劣的玩笑,人家上廁所非要跟去看上一眼,還有仿著梁山伯的段子去問人家有無姐妹,說些你家若有姐姐妹妹我必娶她為妻之類的調侃話。
起初便是這樣。起初誰都沒把這些玩笑放在心上。書院同學說起來都是一般,門第高低卻暗含在每一處細節裡,相熟之人、衣料飾品、使用的器物,小到一碗茶,大到夫子對人的態度,無不透露尊卑高低。偶爾出些狀況,夫子拿住了自然要教訓;若沒有人去告,學生私底下的事也不甚瞭然。
漸漸的,書院裡有了些傳言,說邢冒兒根本不是他母親親生,他親孃是花樓的婊子,邢夫人膝下無子不得已才收養了他。
這些話最早是怎麼說起來的不得而知,林韶華聽說的時候同學間已經傳得滿城風雨。邢冒兒不會聽不到,卻沒有站出來駁斥,頓時被許多人瞧不起。
玩笑從這時候開始變得過分,有人在澡堂偷了邢冒兒的衣裳,單留給人一條裙。
事情是冒兒的表兄朱佑才幹的。不但欺負了人,還邀約狐朋狗友在路上四處攔截,戳戳點點故意給人難堪。
林韶華撞見了上去就給作弄人的一腳,兩方惡罵驚動了監院夫子才算作罷。過後山長查問,眾人異口同聲說不知道那條裙從哪裡來,就看見冒兒穿著裙在院中晃。林韶華實話實說,他看見冒兒被人欺負,他也不知冒兒怎麼會穿成這樣。再問邢冒兒,跟啞了似的一言不發。
書院出了這樣的事於道德是非常不宜,然而學生們畢竟還小,調皮搗蛋也不算十分大過,山長罰全部人到孔子像前靜跪一夜,每人抄《太上感應篇》五十遍,以茲懲戒。
這件事叫林韶華很不服氣,跪便跪,抄便抄,心裡只憤邢冒兒懦弱,受了氣連聲冤也不喊,遭了欺辱還要跟人一塊兒受罰,真真沒有骨頭!
澡堂換裙的事很快就傳開,邢冒兒少不得被人指點,連帶林韶華都遭非議,舉凡調侃冒兒必將他的名字配與做對兒,說英雄好救美,殊不知救回的美人是相公。
林韶華聽見了勃然大怒,把嚼舌的學生暴打一頓。山長因此重罰他戒尺二十板,禁足一個月。
冒兒私下來探望,說的都是對不住的話。林韶華滿心憤懣,當場詆回去道:“我打說我壞話的幹你什麼事?你要覺得他們不對,山長面前怎麼不敢開口?幫你真正幫得窩火!今後你甘願被人恥笑儘管去,休想拉上我替你出頭!”
林韶華一架打出了自己的氣節,從此跟朱佑才一干人勢不兩立,與邢冒兒也劃清界限,賭氣再不往來。
頭一年便是這樣度過。關於邢冒兒的流言越來越多。他的身世為人不齒,他的功課時好時壞,他只在新年才回家過節,連他的品行舉止都遭人質疑,漸漸有了舍中之貓的外號。
人言可畏。心底裡,別人說的林韶華未嘗相信。他始終還記得他們初識,那個在桃花雨裡下車的少年是那樣靈犀,安如仙童,引人神往。而在現實裡,他看不到他記憶中花兒般美好的少年,只有一副庸碌懦弱罵不還口的皮囊。
林韶華實在不喜歡這樣的邢冒兒,這樣一個人幾乎是對自己美好憧憬的侮辱。他再也不願幫他,不願意跟他有任何干系,甚至不願自己的朋友跟他沾上干係。
這份不願幾近不甘,因為在封印心底的某一處裡,他明白,當初如果自己少在意旁人一點,多打抱不平一點,把好人做到底,或許一切不一樣。或許他們可以是朋友,或許冒兒還是初遇時那個靈犀的少年,或許……
番外.蝴蝶.二
姚景初就是這樣突兀地來到了他們中間。
就是這麼突兀的,姚景初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