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國使節忙碌地往返於鴻臚寺和自家使團的駐地,而大虞皇帝則在水漲船高的價碼當中左右為難。
忽忽幾日,原本是必死的局面,居然生生給翻成這樣!元紹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面,眉頭深鎖。這樣的人才若是為別國所得,若是為別國所得……
“虎兕出於柙……”
“陛下不用擔心。”羽林將軍哥舒夜過來呈送文書,見自家皇帝躊躇沉吟,不禁開言相勸,“那蘇臺、西珉兩國都是女子為尊,凌玉城再怎麼厲害,去了這兩國,也翻不出什麼波浪來。”
“你不明白。”哥舒夜少年喪父失母,他姑母雲妃看不過小人兒悽悽惶惶的,時常叫到宮中玩耍,差不多也是在元紹膝下養大的。元紹對這個女婿一向是當自己兒子一樣看待,此時不免細細解釋給他聽,“如果只是那個榮親王,還能說是少年人覬覦美色,輕佻胡鬧,蘇臺和親王……那可不是個簡單人物!”
“那……”哥舒夜低頭盤算了一陣,“現在要置他於死地只怕遲了。而且我們在虞陽也沒有這麼多人手——詔獄戒備森嚴,就算能混進去,一時只怕也找不到人押在哪裡……”
“何必背地裡下手?”元紹思慮片刻已有定計,“那樣的人,若是知道他自己被這樣待價而沽……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
有這麼個北陸強國在背後推波助瀾,凌玉城被兩國親王求親的事兒越發沸沸揚揚,不可收拾。終於一次宮中夜宴,蘇臺和親王當著大虞皇帝的面開口:“先前說的那位凌將軍,不知陛下可能割愛?本王這裡還有個側妃的空兒——”榮親王年幼氣盛,立刻搶白:“這樣的美人做側室豈不是委屈了,本王恰好還沒有冊立正妃!”
嘉佑皇帝左顧右盼,一時不知道如何答話,心裡暗暗罵兩位親王不講規矩,這種事情不透過文書私下交換,居然在大宴上當眾討人。然而話都說到這地步,怎麼著都得給個答覆,偏偏論兩位親王的權勢,蘇臺和親王實權在握,西珉榮親王不過是個不掌權的閒散王爺;論地位,正妃怎麼也要比側妃高一個檔次;論兩國的國力,蘇臺蒸蒸日上,西珉卻是剛剛從一場大災當中恢復元氣,然而西珉和大虞的交往卻比蘇臺多了不少……
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座中來自北辰的一位使節慢慢吞吞接了一句:“既然兩位親王都有心垂顧,何不以比武招親定奪,也算是一場佳話?這樣的美人——鄙國也有興趣呢!”
一句話出口滿席譁然,虞帝晃了兩晃,一口氣好懸沒能上來。禮部尚書呂陽看著不好,剛想出頭說幾句話打個圓場,座中三四位使臣爭先恐後地發言:
“鄙國國君也打算……”
“鄙國有意……”
“鄙國……”
如此不顧體統、不矜身份,果然是蠻夷小國,不值得和他們計較。大虞嘉佑皇帝努力平了下氣息,含笑道:
“諸位如此盛意,寡人又焉能不允?比武招親之事,命有司擇吉舉行便了……”
話音未落,北涼正使哥舒夜悠然開口:“鄙國也願共襄盛舉。”
一錘定音。
虞陽市井已經被這個百年不遇的訊息炒得沸沸揚揚,身為當事人的凌玉城卻是全然不知。此刻,他正緊握著手腕上生滿鏽跡的重鐐,一分一分用力舉起。丹田空蕩蕩的,這些天的吃食飲水照例都摻了藥物,原先不費什麼力氣就能舉起的鐵塊,如今要用足全身的力氣才能在牆上劃出痕跡。
“吱——”一聲長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詔獄長條青石壘成的牆面上,第四個“正”字刻下了深深的最後一劃。
二十天了。那日在宮中被侍衛團團圍住,老太監方執匆匆趕過來說“不過是走錯了一步,侯爺說清楚就沒事了”,然後他就被帶到了非天子特旨莫入的詔獄。就在當天,御史臺、兵部、地方彈章交上,三天後他被帶出大牢時,已是三法司會同堪問,擲在他面前的罪名連篇累牘,一共羅列了九十七條。
九十七條大罪。凌玉城在黯淡的燭影下冷冷笑起,大逆、叛國、僭越、狂悖、欺罔、專擅、貪瀆、侵蝕……那些人當真是恨不得他千刀萬剮,連這些罪名是不是會貽笑外邦都顧不得了!
家藏鎖子甲十八副,箭簇三千,皆軍需禁物……做到邊關統兵大將,誰家裡不藏些甲冑刀槍,連這等事件都能當成大逆之罪。還有偽造圖讖妖言,與僧道謀為不軌,見他人詩詞文章語多狂悖不行劾奏,這些捕風捉影乃至和他全不相干的事情,到現在樁樁件件都是大逆的罪名……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只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