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說話,心裡默默把元紹的話過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忽然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納木巖兵敗……入獄……收兵權……冊立太子,大赦,納木巖出獄……這一系列的舉動,他十年以來一直反覆推敲,然而之前的情報裡永遠缺少的最後一片拼圖,就是太子乃是早產——前朝後宮的動作,就被這一條情報,簡簡單單地聯絡在了一起。
或者,正因為早產體弱,甚至很可能夭折,才有了被冊為太子的機會?
那位北涼皇帝,心裡永遠只有他的江山,後宮種種不過是他拿來制約、平衡前朝的棋子,或許還要兌幾顆子來換取前朝的利益。看他元后早逝嫡子夭折,高位妃嬪不是無出就是子女幼年夭亡,目前兩個成年皇子母家都是微賤,就算後宮爭鬥本來劇烈,也未嘗不是他有心計算的結果——就算覺得不忍,也最多就是嘆一口氣罷了。
不過——凌玉城在暗夜中無聲輕笑,天子無私情,作為主君,這樣的心性倒是最好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裡面有一個沒有提到名字但是很重要的人,You Know Who……
☆、為報傾城隨太守
次日,大軍過劍門關。
大虞皇室派出的送行人員到此止步,金吾衛、羽林軍以及凌玉城攜帶的一干物資人口,浩浩蕩蕩近萬人穿城而過。
凌玉城負手立在劍門關面向大虞的城牆上,遙望南方,默默無語。身後四五步之遙,元紹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著他的背影一言不發。再往後,一群大虞文武官員、凌玉城的幾個親信下屬遠遠站著,不敢上前打擾。
踏入劍門關時,凌玉城突然提出,想到城牆上去看一眼。這話傳到新任劍門關守將李遠新面前,這個原先的寧武關副將期期艾艾,扭頭去看大虞送行的使節。鴻臚寺少卿任君濤一臉為難,搓著手對凌玉城的親衛隊長陪笑:
“這個……到底是城防重地……您看……”
“什麼城防重地!”賀留驀地爆發了:“這劍門關裡裡外外,哪一處城防不是我家大人親自籌劃佈置!看一眼又怎麼了!大人他……”
“大人他只是想登高望遠,最後看一眼故國而已。”一張娃娃臉的奚軍越眾而出,靜靜加了一句,“怎麼,這都不準麼?”
不等李遠新想出託詞,守衛磴道計程車卒們已經默默低頭,黯然讓開了道路。
凌玉城出神地凝望著。面前展開的是大虞最北面的土地,寬闊平坦的大道從地平線蜿蜒而來,曾經被戰火蹂躪鐵蹄踐踏過的土地已經恢復了生機,時值七月,稻穀在風中搖曳成一片青翠,舉目望去千里沃野如錦如緞。
二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
那是他曾經為之嘔心瀝血戰鬥過的土地,他曾經賭上了一切名譽地位乃至生命也要保護的土地,他曾成長於斯、歌哭於斯,曾經以為也必將葬身於斯,在這片土地上永遠鐫刻下自己的名字。
還記得他初掌劍門將印,指著城下發誓“令胡虜一騎不得過此關”;還記得那年雪夜輕甲追殺百里,歸來時城邊小攤上熱騰騰的羊湯;還記得在他鐵騎庇護下的第一次豐收,當地父老獻上的金黃新稻……
還記得重鐐之下接到聖旨,金黃雲龍錦緞為地的旨意上明明白白寫著,令他,和親北涼。
那日他跪倒筵前,一刀當頂直下,劈開銀冠,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從此委身夷狄,再非華夏衣冠人物。
凌玉城驀地抬手。
鏗然一響,束髮玉冠擲落在地,銀絲盤成的冠胎扭曲歪斜,羊脂美玉片片飛濺;再一揚手,綰髮的墨玉簪狠狠砸在城牆上,摔成數段沿著牆頭滾落下去。
反手握髮,寒光一閃,滿把長髮齊齊截斷。凌玉城右手還劍入鞘,舉至齊肩的左手慢慢鬆開,身後北風勁急,指縫間烏絲被風裹著,一絲一縷離開掌心,散入城下的道路田野、樹叢河渠,漸漸在視野裡消失不見。
元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遠眺故國、抽簪擲冠、揮劍斷髮,凌玉城一直神色淡漠,俊秀的側臉無喜無悲。唯有他隨風散去滿把斷髮時,元紹恍惚覺得,眼前人筆直的身軀中彷彿也有什麼東西漸漸化做虛無,從他緩緩張開的指縫中一併逸出,絲絲縷縷吹落城下。
“這是幹什麼?”
“截髮代首,永葬故國。”聽到他沉聲發問,凌玉城轉步回身,向著他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去,聲音低沉有如耳語。目光掠過他身前,烏黑的瞳仁深處沒有一點光澤,那些曾經激盪在血液中的喜悅、憤怒、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