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光寒十四州
兩日後,凌府祠堂香菸繚繞,耆老畢集。凌玉城朝服入內,在先父雲陽襄侯和先嫡母敬敏長公主的牌位前磕過了頭,看著族譜上自己的名字被靈前檀香一點點灼成灰燼,擲去冠服,一襲白衣揚長而去。
次日,北辰使節遍邀各國使節,在館驛大開夜宴。
元紹自然坐了上座,金吾將軍雷勇在後按刀侍立,睥睨四方。左右手第一席各讓了蘇臺和親王、西珉榮親王,大虞目下行輩最尊的睿親王自謙為東道主,坐了左手邊第二席,以下諸國依序列坐,觥籌交錯。原本的北涼正使,羽林將軍哥舒夜擎著酒盞挨著座頭一個個敬過去,所到處談笑風生,一段風流蘊藉的態度,連得自負出身錦繡文華之地的蘇臺、西珉兩位女親王也暗暗點頭。下首一排包括北辰在內,大多是看北涼臉色討生活的小國,此刻忙不迭地站起來敬酒搭話,場面居然被敷衍得十分熱鬧。
只是此刻幾乎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就連和哥舒夜對面答話的那個酋長,也忍不住一眼接著一眼向大虞睿親王身邊,白衣按劍默然端坐的年輕人看去。在座使臣縱然有認不得的,在旁人的竊竊私語中也知道了那人身份——當日比武招親的擂臺上北涼皇帝親臨,驚世駭俗的一句宣言之後,今日之席豈不正是為他而設?
酒過三巡,教坊清歌細細奏過一曲,歌兒舞女們向四方一一行禮,默然退出。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一般,席間窸窸簌簌的交頭接耳驀然平息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集中到了上座。燈燭掩映下,高坐堂中的北涼天統皇帝慢慢斂容正色,對著凌玉城的方向微微側身,一笑舉杯:
“凌將軍,那天在擂臺上,朕曾經問過你一句話。時隔半月,朕當著滿堂佳客再問你一次——作朕的皇后,可好?”
即使是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對元紹這樣毫不掩飾的提問,在座使節仍然有大半倒吸了一口冷氣。
凌玉城慢慢抬頭。滿堂錦繡金玉輝煌,唯有他一身白衣,銀冠束髮——去了大虞劍門總督、領兵部尚書銜,應州、寧州、延州三州軍務總制種種官職,又繳回了世襲雲陽侯的爵位,以他的身份,此時此刻,能穿的也只有這麼一襲白衣。然而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抬頭,一對視,滿堂燈花都是驟然一暗,彷彿廳堂中陡然拔出了一柄明如秋水的長劍!
“陛下,外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端端正正坐在原地,聲音不疾不徐,清清冽冽,從容道來。當著滿堂賓客,一字一句,落地都錚然作金石之聲:
“外臣久聞北人善歌,其聲高闊遼遠,上薄雲天。今日良辰嘉宴,不知陛下能否為我歌一曲《敕勒》,使外臣一窺北地風光?”
這一次,連隔席而坐的西珉榮親王,都不由自主地潑出了杯中的美酒。
是這樣針鋒相對不肯低頭的剛烈!自古伶人樂工都是風塵鄙賤,澠池一會,趙王為秦王鼓瑟,趙人視為極辱,不惜濺血殿前,迫秦王為趙王擊缶。百年前大虞敗於燕國,大虞懷、閔二帝北狩,於燕帝席前青衣行酒,擊築作歌,至今虞國士大夫說起,無不嗚咽流涕。今日凌玉城眾目睽睽之下一語既出,北涼皇帝就算把他斬殺當場,也銷不去這般奇恥大辱!
可惜瞭如此玉人——榮親王幾乎是本能地閉了閉眼,生怕下一刻就看到伏屍席前,血濺五步的慘狀。卻不料想等了一等,卻沒有人發出任何慘呼,反而聽見那位天統皇帝把酒杯隨意一擲,朗聲大笑:
“昔日太祖皇帝塞上大會諸侯,席間歌《敕勒》一曲,軍心大振,一戰而破燕師。此英雄之歌也,朕何惜為將軍一曲?——拿酒來!”
立刻有人捧了大杯跪倒席前,元紹一口飲盡,也不等堂下伶人奏曲,隨手拔出腰間短刀,以刀擊案,放聲高歌。歌聲中,凌玉城垂目端坐,等他唱到“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忽然拔劍躍出,寒光凜然如風如電,直刺元紹眉心!
四下裡轟的一聲驚呼,立在元紹背後的金吾將軍雷勇甚至下意識地拔出長刀,上前格擋。元紹卻端坐席前,巋然不動,一隻手甚至好整以暇地按住了雷勇的動作,微微含笑,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著筆直刺向面門的劍尖。寒光吞吐砭骨侵肌,在堪堪點到元紹眉心的那一剎那,猛然收了回去,凌玉城縱身向後倒躍,長劍向外劃了一道圓弧,劍勢展開,雪色游龍繞身而起。
彼時滿座屏息,唯有這一劍光寒,應節而舞。勢若流星,光如皎月,正是燿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舞到急處,滿殿中一條白練滾來滾去,連帶舞劍人面目都不可見。待到元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