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秦風帶著小兒子北上游歷,踏青訪友,途徑靈音寺,那時候的方丈還不是慧智,不過秦風與他頗有些交情,便帶著小兒子住下,吃了幾天齋菜,看僧人們誦經唸佛,習武強身。
秦遠岫當時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然而已有了些不能捉摸的心事,不像小時候那般愛笑愛鬧。他早在船經過蘆葦蕩的時候,從河面上遠遠瞧著這座廟,便覺得十分無趣。
進了靈音寺,除了沙彌,便是老和尚,個個光著頭,穿一身海青,嘴裡唸唸有詞,就是不理人。
齋菜也讓人胃口全無,他跟爹爹坐船顛簸,好不容易來到岸上,竟不能飽餐一頓,真是折磨。
冬季的夕陽總叫人無限留戀,冰雪未化,寒梅在枝頭悄悄綻放,難怪鼻尖無端一股幽香。秦遠岫循著梅香抬頭一望,牆角站著個剛剃了頭的小和尚。
最後一縷陽光照在小和尚的半邊臉上,紅撲撲的,像鍍了金的小娃娃。他的眼輕輕一眨,睫毛上都沾了冰晶,不過是四五歲的孩子,肉手肉腳,乖乖站在牆角,秦遠岫望著他,他就衝他笑。
“小和尚,不對,你還不是和尚,你腦袋上沒有疤!”秦遠岫指著修緣,像發現什麼新鮮事物一般。
“師父說,今晚我就要受戒了。受戒以後,明天就是真正的和尚。”修緣哆哆嗦嗦站著,認真解釋道。
秦遠岫捏捏他的小胖手,又摸摸他的光腦袋,道:
“做和尚有什麼好,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求爹爹讓你做我的侍童。”他越看這個奶娃娃越喜歡,比喜歡他的木劍木馬還要喜歡得多。
小和尚卻直搖腦袋:
“不好,小和尚一生一世都要留在廟裡做和尚,不能跟你走。”
秦遠岫只覺得十分失落,吹了吹他新剃的光頭,隨口問道:
“剃頭疼嗎你做了和尚,可就再也長不出頭髮啦!”
修緣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似乎在長頭髮和做和尚二者間搖擺不定,他只長到秦遠岫肩膀處,小胖手貼著腦袋,秦公子覺得好笑,偷偷捏了小和尚的腰和屁股,軟綿綿一團,好玩得很。
10、第十章
第二天秦遠岫再見到修緣,他已經受完戒,站在昨天那塊牆角位置,眼睛紅紅的,默不作聲淌了半晌眼淚。
“小和尚,你怎麼淌眼淚”
修緣給他看剛燙好的戒疤,黑黑的十二顆圓點,想必疼得不輕。
“你沒有父母麼,怎麼來做和尚”
修緣搖搖頭:
“我只有師父。”
秦遠岫暗想,等那老和尚死了,或者等他長大一些,他便來找小和尚,將他帶走,不再受這些罪。
修緣不再說話,自顧自踩在積雪裡,慢慢行走。
秦遠岫問他做什麼,他只說這是在“散戒”,秦小公子便陪他一起走。冰天雪地裡,他穿了一身狐裘,狐毛色澤火紅,暖融融地貼著頸項,而修緣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薄海青,裡頭是件貼身小襖,畢竟是四五歲的娃娃,並不掩飾,冷得直髮抖,手也凍得通紅。
“穿我這件。”秦遠岫把狐裘脫下來,給修緣披上,九歲的孩子身量已經不小,小和尚穿了,那狐裘直拖在地上,化凍的雪水染溼了狐裘大氅,他又乖乖把衣裳脫下來,捧在手上,厚厚一團,垂下的部分幾乎和他一樣高。小和尚眨眨眼,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絨絨的狐裘,臉在狐毛上蹭了蹭,舒服得直眯眼,又換了另一邊臉去蹭,隨後才還給秦小公子:
“給你,我不冷,別弄髒了。”
秦遠岫帶著小修緣往亭臺上走,撿了個地方將雪水擦乾淨,讓他坐下:
“我給你吹吹,這樣能散得快一些。”
小和尚本就比秦公子矮了一大截,兩人一坐下,秦遠岫就抱著小修緣的腦袋輕輕吹氣,又摸了摸剛燙上去的戒疤,疼得修緣直皺眉,卻不吭聲。
過了半晌,修緣摸了摸自己的小光頭,跳下亭臺長廊,對秦遠岫道:
“小哥哥,我得去習早課了。”這光頭小娃跑得倒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冰雪盡頭。
一連三天,秦遠岫都來找修緣,慧智師父見了,只對秦風道:
“令公子跟我這徒兒有緣,便讓他代我盡地主之誼,領秦公子到處走走。”
秦風點頭同意,慧智將修緣叫到身邊,仔細交代一番。雖然娃娃年紀小,但從小在寺里長大,對這裡熟悉至極,帶秦遠岫四處走走並非難事。
秦遠岫在靈音寺前後呆了七日,秦風似乎有事要辦,日日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