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他便不能保證自己是否還能繼續說下去。
“翰林修撰方子璞也正是為此而入獄,”周錦嵐道,“只因學生與方大人私交甚好,不當心透露了周宋兩家交好的事實與他。方大人隨後將此事告發于都察院,都察院找到了查案的線索,這才扳倒了宋賢生,除掉了周相的左膀右臂。之後,方大人被誣陷收受賄賂,鋃鐺入獄,而學生也因此被趕出了相府家門…”
“周錦嵐你——!”
“來人!拿住他!”皇帝一聲令下,幾個殿前侍衛一齊上前按住了老相爺。
周錦嵐此時將頭埋得更低。
“周文詹,如今就連你親生兒子都這麼說,你還有何辯解的?”皇帝厲聲問道。
“哼!此不孝子因為品性不當,已被老臣逐出家門。而嚴大人所提供的證據也只能說明老臣十年前拿過兗州地方几兩紋銀而已。”老相爺一臉譏諷,激動不已。“如今宋賢生已死,死無對證!而唐鏡禮也已將縱火之事一肩擔下!倘若聖上仍舊要說老臣參與過那結黨營私、殺人放火的勾當,恕老臣只會說那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哦?即便沒有結黨營私,你還真當朕拿你沒轍了?!”皇帝怒道,拍案而起,“湖廣道監察御史李安如!”
“臣在。”李安如站出了隊伍。
“把你昨晚從湖廣審來的賬冊給朕念出來!”
“遵旨,”李安如早已準備妥當,捧著手裡的冊子開始緩緩念出:
“慶元二年,荊州太守王鵬儒獻紋銀五千兩、絲帛二十匹與吏部侍郎周文詹…慶元三年,湖廣府尹錢宗計獻紋銀一萬二、唐朝玉器兩座於吏部尚書周文詹…慶元五年,荊門太守爆湖廣道監察御史李漢賢索賄紋銀七千兩獻與宰相周文詹…慶元七年…”
“夠了…”老相爺跪坐了下來,“…我說夠了!”
“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皇帝冷冷的聲音從殿上傳來。
“臣…老臣不過貪財,並未謀害人命…老臣盡心協理過先帝,又為陛下效過犬馬之勞…老臣不曾與宋唐二人有瓜葛,老臣未曾害人性命…”
“爹,你這麼說,他會傷心的…”冷不防的,周錦嵐趴在地上幽幽開口,“爹…你親眼見過在那場火災裡死去的人麼?孩兒見過…那個孩子才五歲,他才五歲,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好奇的年紀,就因為這從天而降的大火,失掉了那麼美好無邪的生命…”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大殿裡很安靜,似乎所有人都在傾耳聆聽著周錦嵐這細碎的、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言辭。
“還有宋伯伯…你真的認為他是方子璞害死的麼?其實,害死的他的人是你…”
“你胡說!”老相爺望向這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道。
“孩兒沒有!是你…是你告訴我宋伯伯本不想當官的!他的理想是做個教書先生,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住嘴!”
“被孩子們圍著,本本分分過一生——”
“我叫你住嘴!”老相爺冷不防地站了起來,“你又怎麼會了解他的想法?!你根本就不瞭解他!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都是他自願的!”
周錦嵐也站了起來,此時的他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與父親直直的對視著,將一直以來的愧疚壓在了心底,只剩下了滿腔怨憤:
“他不是,是你逼的,是你對不起他!你自己也說過,是你對不起他!”
“不,我沒有!”
“你有!就是你!是你利慾薰心,是你的貪婪不知足,才害得你們有今天這樣的下場!宋伯伯連子嗣都沒有,他貪來這麼多錢能留給誰?!他處心積慮地爬那麼高又能為了誰?!他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周錦嵐一聲撕心裂肺的長嘯,引來了大殿里長久的沉默。空氣彷彿凝固了,四周安靜得幾乎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
“咳…咳咳…”老相爺原地搖晃幾下,慢慢轉過了身,“是我…是我害死了賢生…麼?”
忽然,“噗——”的一聲響,周錦嵐看見自己的老父親忽地跪倒在地,唇中吐出的鮮血在空氣中彌散成一條豔麗的薄霧,與他緋紅色的朝服融為一體。圍在他四周的侍衛們不自覺地後退散開,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看著腳邊倒下的人。
在那一瞬間,周錦嵐覺得,眼前倒下的是一座山。
“爹——!”
20、一心多磨
一朝老臣周文詹病入膏肓,皇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