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去,看塑膠袋封面上是不是寫著楊寬的名字。等我確認完了,深一腳淺一腳走上電梯,按十八層,走下長廊,感到這些天來的噩夢,終於變成了現實。推開房門,楊寬猶在一塊一塊,跟受刑似的,用刀叉笨拙地切著我指派給他的第二隻蘋果。我走過去,彎腰把手放在他膝上,一下子蹲下來,“楊寬。”“怎麼了,”楊寬放下刀叉,把盤子推到一邊,“有話好好說。”
楊寬以極大的耐心,聽我支吾了半天,然後再衝一旁叫到,“把科室主任叫過來。”十八層辦事效率很高,主任很快親自到場,兩個大男人陪著我,跟哄幼兒園小朋友一樣,仔細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怕他們又騙我,故意瞞著我楊寬的病情,繞了好幾個彎,才說出在樓下不小心看到了楊寬拍片。主任聽到原來只是這麼個由頭,放心地笑了,“如果是腿骨檢驗報告,請您放心,楊先生算是治療效果非常好的特例,我們整個手術組對這一案例都很重視,經常進行研究,反覆進行篩查。之前好幾輪的檢驗都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這次只是個小光照,決不可能出差錯。請您放心,等腿部傷口癒合,楊先生肯定是能夠重新站起來的,至於跑跳運動,由於恢復得好,也不會有任何異常。”
“可是我在樓下資料袋鑑定報告裡,明明看到那樣的說法……”
“是樓下發放處看到的啊,”院長擦擦汗,鬆一口氣,“樓下檢驗科和發方室是兩班不同的人馬,由檢驗科直接拿過去的資料,在分裝上經常有一點差錯。所以我們才需要專門的人手用來發放啊。你看都沒叫你簽字認領,沒由我們的醫生核對完畢,親自遞交到你手裡,怎麼能自己隨便在樓下看了份報告,就相信了呢?我們醫院也怕出醫療事故,對這方面抓得嚴……”不愧是大醫院出來的人,很周到也委婉,跟我說話,和善到不行。
楊寬推著輪椅,將主任送到門口,同他握了手道了兩句謝,將輪椅推回來,坐在牆邊看我。全程他對待我的態度都非常溫柔,責怪我發神經,或是給他添麻煩之類的話,一句也沒有說過。他把手放在我頭上和肩上,無聲地陪我待了一會兒。然後輕聲道,“不過是衝身上打了幾槍,沒想過會死,也沒想過非要你怎麼樣。你這樣為我煩惱,倒像是我佔了天大的便宜。”
“有什麼便宜可佔的,”我抱著手臂,蹲在牆角,把自己縮成一小團,遠遠離開他的輪椅。“還好你沒事,要是你真的死了或者殘廢了,那麼我虧欠你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並沒有什麼需要你還。”
“楊寬,我賤嗎。”我縮在角落,有點躲避他說,“我現在,都不敢對你有任何形式的情感表達。精神狀態不好,晚上老是產生幻覺。每當表現得對你關心一點,就彷彿聽到有人在背後嘲笑,說我簡直讓他們齒冷。”當我說完這些話,意識到自己實際想問的是,你愛我嗎?我所做這一切,難道真的只是一廂情願的賤嗎?可是楊寬說,“得不到回應的付出才叫賤。”
他坐在輪椅上,身體向前傾了一點,非常冷靜地繼續說道,“我愛你,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至於其他人,那些人以後不會和你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不需要在意他們說了什麼。”
當我沉浸在這一番話裡,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楊寬就已經划著輪椅,划過來,像拖狗狗一樣拖起我的手背,“後院的海棠開了,你不是一直想看嗎。走,我帶你去看花。”
楊寬真的變了,他變得異常冷靜,強大,明白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懂得怎樣去做。有分寸,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就好像他雖然吃梁諾的醋,但也決不會在我面前詆譭梁諾,引起我反感。有禮貌得像個紳士。在類似拍片報告那樣,連續好幾起事件中,他提供給我精神援助。我才第一次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常成熟的男人。很強大,也很省心。沒有溫徹那樣溫吞水似的距離感,也不是梁諾那樣一頭青的愣小子。自從進入社會,在人世摸爬滾打久了,我都忘記自己還有這麼柔軟敞開,需要人保護的一面。而楊寬則不斷喚起我這一面。這麼一想,除了始終隱隱約約盤踞在我心頭的不安全感,他真的很讓人舒適。
自從那次以為楊寬會癱瘓的烏龍事件之後,每次為楊寬查身體,無論醫生還是護士,都會第一時間把報告拿過來,鉅細無遺地跟我講。幾天之內,我瞭解到的醫學術語,比半輩子加起來還多。他們還一個勁向我道歉,說從前楊先生的身體狀況,沒有及時讓我知道,真是他們工作上的失誤。這種過於優良的服務態度讓我非常尷尬,有時護士進來給楊寬換藥,我都懷疑他們用餘光看我的眼神不太對。想我在醫院病房內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