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眾人都覺得頭頂的空氣變得十分複雜。羞愧、從眾、鬆了口氣或是其它的什麼。每個人不同的心思都在沉默中凝結起來,讓原本凝重的空氣變得更加令人窒息。有人開始忍不住解開領口的扣子,希望藉此緩口氣。
忽然大家聽到一聲極輕的笑,謝沉鉤嘴角勾著淺淺笑意,慢慢站了起來。
他站直在那裡,背脊挺直,像一根沉靜的標槍。
他淡淡的看了看會議室內的眾人,每個人都彷彿感受到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視線,飄渺虛無卻彷彿尖利無比。
“總編,不用投票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溫和,沒有一絲情緒,“拋開線人的事不說,這樣的事情並不是第一次。大家不必要因為線人出事而將其另眼相看。”
“《七日談》在這件事情上的失語,讀者與社會肯定不能理解,我們也不能奢求他們的原諒。但這份報紙不會因這一次的失語而消失,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新聞,總有一個更大的新聞來讓大家忘記今天。”謝沉鉤淡淡說著,彷彿這件事與他毫無關係。
“如果我們冒險,骨氣是有了。然而從長久來看,這個傳遞公眾聲音僅有的渠道也許因此被永遠關閉,這不值得。”他聽見自己的話,理性而冷靜,彷彿一個外科醫生在宣告病患的死亡。“線人的出事是我的責任,與張勇無關,我請求處分。”
總編暗暗鬆了口氣,卻在面對謝沉鉤時微微錯開了視線。
“既然小謝這麼說了,我們尊重策劃者的意見。處分的事情明天再說,現在討論頭版的事情。小江,將你的華天拿地的稿子重新編輯,準備放頭版。原來的稿件另外找稿源補充……”
謝沉鉤安然坐著,就像他一貫習慣的那樣,抱著雙臂,微微靠在椅背上,放鬆而專注。
他忽然想起陳蘇木住的那間醫院,從病房的窗子看過去的那片灰色天空。
散會時張勇無聲的走過來抱住他,粗獷的男人在耳側低沉哽咽,謝沉鉤淡然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
回到辦公室,他給陳蘇木打了個電話,問想喝什麼湯,他好去買。然後習慣性的開了郵件,裡面有一封來自陌生的地址。
他這個私人郵箱鮮少有人知道,並拜託新媒體部設定過特殊的垃圾郵件過濾,一般很少有不相干的郵件進來。
點選開,裡面只有一行網址,以及一串密碼。
謝沉鉤看著那封郵件,良久沒有說話,嘴角卻浮起一絲溫暖的笑。
週三早上,《七日談》的讀者們早早去了報攤買報紙,在看見頭版碩大的“血地華天”後,群情激奮。
雖然華天血腥拿地的確夠得上頭版資格,然而在這一場聲討“慈善行騙”的道德大潮中,《七日談》的失語不啻為一種軟弱無能的表現。於是那些保持著理智去思考這種明顯不符合《七日談》行為模式的聲音被公眾的憤怒淹沒了。網路上出現了各種抵制與惡搞言論,大家紛紛表示對《七日談》充滿失望,更有甚者翻出過往的報道排列時間軸,用以說明這份報紙的逐漸陽‘痿。
下午1點左右,一篇出現在《七日談》官網上的文章被悄然置頂。那個時間大多數人正在吃午飯,或者午休,經歷了上午的失望,更多的人轉向其它媒體,透過其它渠道獲取事關基金會慈善公益的假語村言,以滿足自己的資訊飢渴。
這篇名為《包不住火的紙幣》的文章只出現了很短的時間,大約半個小時左右,萬餘字的稿件便如同它出現時一樣,靜悄悄的消失在資訊的汪洋大海里。
然而這篇安靜出現的稿子卻仍然被一些人關注到了。他們敏感的意識到這篇文章並未出現在《七日談》的正報上,有些機警的連忙截圖儲存了下來。隨後,這些截圖便隨著不停轉載,迅速傳遍了網路。
文章的悄然出現和消失,以及它的釋出平臺本身,都已經是一個令人興奮的話題。何況網民們從字裡行間讀到那個熟悉的影子,那外科醫生般冷靜的筆鋒與簡潔而立體的思維模式,那個他們從未見過,卻景仰無比的人。他們熱烈的轉載著這個內容,與頻頻刪貼的網管作著不懈鬥爭。他們彷彿終於理解了《七日談》的詭異行為,併為自己理解了它的良苦用心而感慨,繼而將話題轉向這個世界的話語權……人們永遠無法阻止自己的發揮與想像力。
那天晚上,陳蘇木睡著了,可能在夢裡感知了手上的疼痛,眉心時不時的蹙著。
謝沉鉤久久打量他睡著的臉容,忽然手機振動,他走出病房,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按下接聽鍵,那邊卻只有一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