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他有天看我畫畫的時候用左手洗筆,問我,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是個左撇子?我去找我媽求證。結果我媽告訴我,說我小時候是左撇子,只是老講法說左手拿筷子以後會跟人吃飯打架,於是被強迫糾正成了右手。這種糾正發生在我有獨立記憶之前,所以我一直以為我是個左右不分的右撇子。”他放下手,謝沉鉤將被子拉高一點,輕輕將陳蘇木的右手握在手心,塞進被子裡。
“知道這個以後,我就開始有意識的鍛鍊左手。有時間的時候會刻意用左手吃飯,用左手打羽毛球,當然,還試著用左手畫畫。一開始當然是不順利的,很不習慣,但卻並不覺得陌生。漸漸的我開始覺得習慣了,於是當右手感覺疲憊時,我偶爾也會用用左手。但你知道,我們的工作始終追求高速度,所以百分之九十我還是用右手。左手只是作為一個調節,或者一個小獎勵。”說到這裡,陳蘇木對著謝沉鉤綻開一個得意的笑容,好像私下藏了一顆糖的孩子。
“但是太久沒有用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畫是我用左手畫的。一個人在病房實在太無聊。”他彷彿是安慰一般,“不過沒辦法壓紙,只好用茶杯墊著,很不爽。”他聳聳肩一臉無奈的笑。
謝沉鉤忽然覺得心酸。他看著眼前笑得淡然的蒼白的臉,心裡百味雜陳。他將陳蘇木放在被子外的左手握起來,放到眼前細細端詳。他知道在陳蘇木的話裡,那個“他”是一個指代詞,指向同一個人。那個人在日積月累的關注裡發現了蘇木左右手裡隱藏的秘密,並將其開發出來。他覺得有輕微的醋意,但他很清楚那是自己無法參與的、每個人獨有的年少記憶。他只能擁有和蘇木的現在,以及要珍惜的以後時光。
最終,他低頭吻上了那隻因缺血而蒼白的手掌心。謝謝你。他努力將哽咽埋進那簡單幹淨的掌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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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在陳蘇木入院後的一個月時。
忽然網路上鋪天蓋地的開始蔓延著一個話題,隨即而來的各種人也粉墨登場,扮演著知情或受害者的角色。那些長期被掩藏在深海之下的生物終於悉數浮出水面,魚蝦亂蹦,熱鬧非常。
“墨友會內部人士爆料,其慈善拍賣作品及文物多為偽造,善款流向令人生疑。”
週一上班的人們習慣性的開啟電腦,發現幾乎所有軟體的自帶資訊彈出框都置頂著相關內容,有些已經被所謂的內部人士證實,而有些則正待記者追查。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內幕被更多的人挖出,而那些被長期捂住口鼻的人終於得以藉著這股輿論大潮喘一口氣,膽大的便將自己知道的一鱗半爪丟擲來,為整個話題推波造勢。
整整一天過去,社會一片譁然。
以墨友會為代表的慈善基金會頓時被拋向風口浪尖。
週二的早上,彈出框再次出現紅色粗體標題:“墨友會理事長宋祁於昨晚被有關部門帶走,原因不詳。”
到中午,話題繼續,“墨友會秘書長之子潘桐已於事發前一週出國,秘書長潘岳雲稱此次出國只為深造。”
……
《七日談》雜誌社裡的緊急會議上,人人面色凝重。謝沉鉤仍然微微顰著眉頭,薄削的嘴唇抿著,一言不發。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我不想多說。投票吧,發還是不發。”總編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沉重的向周圍看去。
沒人舉手,也沒人表態。
事情的嚴重性是一目瞭然的。
平面媒體不同於網路,網路因其國內的監管不規範,有其規避風險的天然優勢。而平面媒體,尤其是《七日談》這種深具公信力的媒體,白紙黑字,一旦出事,便不是撤稿道歉就能了事。
良知。安全。
在這一刻沒有人能作出判斷,究竟在這個沒有度量衡的秤桿上,究竟那一個的份量更重。
“陳蘇木的手不能白廢了!”張勇到底沒能忍住,怒張的眼睛幾乎發紅。
總編嚴厲的看了他一眼,“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張勇氣急,幾乎就要站起來發飆,被謝沉鉤拍了拍肩膀。
“你他媽——”他實在無法理解此時這個男人的沉默,正待開罵,卻被男人眼底的哀傷鎮住。
那是一種真正的悲傷。悲傷到極致後反而有種淡漠的純粹與堅定。
謝沉鉤沉默著,臉上淡淡的沒有什麼表情。
張勇終於掙扎著坐下。
總編責怪的看了他一眼,環視眾人,“沒人舉手?是什麼意思?事不關己?還是都贊成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