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也不知還有沒有機緣再見,默默嘆了口氣。
身後一陣吵鬧,很快又低了下去。回頭看看,一群學生由工作人員領了進來。該做的功課俱已完成,只是一股情緒牽扯著令人徘徊罷了。方思慎轉身準備離開。忽然有人喊:“方老師!方思慎老師!”
循聲望去,居然是很久不見的梁若谷。
“方老師,真巧,您也在這裡。”梁若谷快步走出隊伍,臉上浮現出驚喜的笑容,“正說想去看看您呢!”
方思慎早已放下從前那點不快,微笑招呼:“你好。和同學來參觀……”瞥見梁若谷身後跟過來的人,一句話戛然而止。
洪歆堯張了張嘴,不想臨場操作比他自己預計的難度要高得多,那句提前暗中演練無數遍的“方老師”愣是沒淡定出來,結果一臉呆滯,與方思慎五味雜陳的神色恰成反比。
梁若谷不明就裡,一邊轉念猜測,一邊笑著解釋:“我們系裡組織今天來參觀‘墨書楚帛’,正好順便跟金土見個面聊聊天。”本科生資歷太淺,人文學院國學系唯有“種子班”二十名成員獲得了參觀資格,梁若谷語氣間自然帶出些驕傲意味。
眼睛左右瞟瞟,心裡直犯嘀咕,面上卻一派率真:“碰見您太好了!畢竟您是大行家……”
方思慎神思恍惚,聽見最後一句,直搖頭:“你別這麼說,我不是什麼大行家……”
梁若谷注意到他手裡的臨摹草稿,奇道:“不是有影印本買嗎?您幹什麼自己臨?”
“影印本跟實物比起來,多少有些差別。影印本我也買了,但是,”方思慎下意識地回答著,略顯語無倫次,“你看那邊也有人在臨摹,不過他應當是研究書法的……”
“方老師也是為了研究書法嗎?”
“不是。我不做書法。”方思慎把目光集中在手裡的臨摹稿上,“影印本畢竟隔了一層,是複製的、平面的、甚至可以說,某種程度上是‘死’的東西。唯有實物才是原生的、立體的、活的資訊承載體。臨摹實物,儘量去感受筆畫輕重的變化,落筆先後的順序,字型間架結構,乃至書寫者的習慣……”
一個貿然出現的高亢聲音打斷了他:“梁若谷!老師叫你!”
是那群學生中的一個。方思慎這才看見他們的帶隊老師,國立高等人文學院國學系古夏語研究所的一位教授,圈內也小有名氣,某些學術會議上見過,只不知對方是否認得自己。
立刻噤聲。他再一次後知後覺地反省到,自己的言行犯了行業大忌。
“對不起,我該走了,再見。”
梁若谷也急著歸隊,匆匆道:“謝謝您,我回頭給您發郵件。”
洪歆堯眼見方思慎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突然衝梁若谷撂下一句:“我等會兒回來找你。”也不管旁人驚詫的目光,飛跑出去。
繞過陳列廳門前的大影壁,是個公共休息區,一邊通往古籍所新區,一邊通往老區,正前方則連線著圖書館主建築,屬於整個圖書館人流出入最頻繁的區域。
洪大少做了幾個月京師大學學生,這圖書館卻是頭一遭進來。站在當中連轉三圈,終於逮到通往老區走廊盡頭的背影。一眨眼,又消失了。甩開膀子,拔腿就追。種種猶豫忍耐盤算謀劃,就在拔腿那一剎那,統統不翼而飛。
追上他。只知道要追上他。
老區人少,走廊裡人更少。方思慎喜歡去的舊庫本閱覽室,人最少。成年一股黴味,桌椅又冷又硬,沒有數碼查詢系統,得一張張翻目錄卡片。會在那裡看書的,都是屁股上釘釘的狠角色,可以大半天不挪窩。因而門外的走廊裡,一天到晚見不著幾個人影。
自從那個不堪的夜晚過去,已是將近半年,這還是意外重逢以來,方思慎第一次近距離與洪歆堯相對。心中驚怒之餘,更兼混亂無措,腳下邁得飛快,不自覺就拐到了這個方向。
背後急促的腳步聲在昏暗幽靜的走廊裡“咚咚”震響,連頭頂的舊式掛燈都跟著晃個不停,忽明忽暗。方思慎的聽覺和視線都被滿滿佔據,幾乎騰不出任何餘地思考。
最後一個拐角處,洪歆堯箭步飛躍,攔在方思慎面前,撐著牆壁喘氣。走廊狹窄,他這麼撒開手腳一杵,再也沒法過人。一會兒不喘了,還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純當自己是路障。
方思慎忍無可忍,低喝:“讓開!”
好似被這一聲乍然驚醒,洪歆堯抬起頭盯住他,眼神中燃燒著只屬於少年的熱烈執著與決絕狠厲。
不願與這樣的眼神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