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本能地認為李驍也不是好人,因為當初老師收留他時,也是極溫柔的。李驍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說:“你不用擔心,我跟你的老師不是同一種人。你的父親……”
“我沒有父親。”向南倔強地說,“那個姓周的人,給了你多少錢?”
李驍笑道:“他要給的,我沒收。”
向南看到了他的笑容中有脫不去的稚氣,心中的信任便萌生了三分。有著這樣笑容的青年人,大概有個很幸福的童年吧。後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向南受到新來的獄警的保護,都不大敢動他了。
老周來看過他幾次,他只見了他一面。看到父親的傷口時,他也差點動容,但馬上掩飾了。老周跟他說了很多,說完後,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向南——向南的淚珠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卻聲音平靜地說道:我不認你這個父親。
可是老周確實是無辜的。
犯人中開始竊竊私語了,都說向南勾引了李驍。向南氣急敗壞地辯解,暴徒們一擁而上……向南被他們七手八腳地綁起來拳打腳踢,叫喊聲引來了李驍。事實上,犯人們哪裡把這個年輕的獄警放在眼裡,都裝作沒看到他。李驍氣急了,抄起椅子一通亂打,開了三個人的瓢。
小不忍則亂大謀,過了幾天,領導們開會。又過了幾天,李驍被開除的訊息就傳遍了整個監獄。這個正義的青年,為了維護一個少年和自己可憐的自尊心,失去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所幸家裡還有兩個錢,幫他開了個小文具店,日子也過得去。
半年後,向南被減刑釋放。鐵門在他背後關上的那一刻,他並沒感到輕鬆,只覺得絕望和無助。
他傷感地抬起頭,驚奇地發現李驍居然站在他面前對他微笑。
向南猶疑地邁出一步,然後是第二步,接著他飛奔起來,一把抱住李驍,就像抱住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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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不!決不!”向南的聲音在這小小的斗室中顯得驚天動地,“我去當洗碗工,售貨員,清潔工,拳擊陪練,就算去當鴨子,我也決不上學!”
李驍沒有料到一個孩子對學校的恐懼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寧願受任何折磨也不肯唸書。他只好讓步了:“那麼你來我的文具店幫忙好了。”
有時向南在工作時,會遇到以前的同學。他們大多在附近的重點中學讀高三,見了面難免吃驚地打招呼。也有同學裝作沒事一樣請他出去玩,他一一回絕了。有人告訴他,當年的老師被判了二十年。
又有什麼意義呢,關他二十年也無法挽回一個少年的青春了。如果當年喜樂沒有出走,而是逼著父親娶她或者打掉孩子繼續讀書,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向南開始有點想念父親了。他總會反覆在腦海中編織父親年輕英俊的樣子,焦急地在雲南找尋母親的樣子,甚至還想到了阿非——一個桀驁不馴的硬骨頭姑娘,也許是一頭清爽的短髮,不像母親總是用塑膠夾子胡亂夾住一頭草窩;也許她常穿一件大紅的夾克和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騎著男人的摩托,四肢勇武有力。向南想,父親真正愛的也應當是這樣自立的女子,而不是母親這樣縮手縮腳、頭腦簡單、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的學生。父親一定早就想到了母親之後會變成一個邋遢的婦人,可是他依然拋下阿非,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去尋找母親。這二十年間,他賺了些不那麼幹淨的錢,成為了在黑白兩道有些面子的人物,卻心甘情願地哀求一個墮落少年的寬恕。可是他沒有做錯什麼啊,他是無辜的啊!
在他年輕的心中,升騰起一種老氣橫秋的感情,彷彿他已經走過了一輩子。向南想去向父親請罪,可竟不知如何尋找他。周海坤再也沒有出現過,也許他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了,對向南也厭煩了。
在工作間隙,向南會望向李驍所在之處。他現在除了李驍,什麼也信任不了,什麼也沒有了。
一旦有了這種念頭,他離危險地深淵也就近了。向南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還很年輕,接受過的東西還相當閉塞,他還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幼稚地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和平充滿希望和未來的,人與人之間平淡純真的感情可以將痛苦的回憶盡數埋沒。
冬天來了又去了,依然格外冷。
向南的春節是在李驍的父母家度過的。老人們和藹開明,誰也沒提起李驍做獄警時的事情。李驍的父親很喜歡向南,一老一少居然聊得很起勁。
“我倒不是親生兒子了。”李驍笑著打趣。
春天來了又去了,也沒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