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連璧伸頭往火盆上方看,火苗吞噬著字畫、書冊,令她生出不祥之感,遂問道:“爹爹,你平時不是最愛這些的嗎?”
謝鯤臉上難見表情,只搖搖頭道:“身外之物罷了。”他走過來接過女兒手裡的書籍隨便翻了翻,是一本佛經,正翻動時,從書裡掉出一張泛黃的紙張,謝連璧接住了,好奇地略看看,滿紙奇怪的符號,彎彎曲曲的線條,謝鯤也不以為意,隨手將那佛經扔進火盆裡,意興闌珊淡淡道:“是梵語吧。早先看不懂,以為還有機會學,現在老了也沒那個精力了。”
他話裡大有意味,謝連璧原以為今日小勝父親的心情應該還好才對,卻沒有想到恰恰相反,於是小心翼翼攙著老父步入書房。尚未發問,忽見書桌上一張梅紅信箋,寫著自己的生辰八字,心中一跳,霞生雙頰,嗔怪道:“爹爹又在操心這個。”
謝鯤含笑看看她,眼中大有不勝寂寥之感。
謝連璧忍不住說道:“爹爹操心太甚,天下豈無良匹。以女兒才色門第,何患無貴介婿,紈絝子弟敖不足數,如欲得乘龍快婿,請無以貧富門第論。”
謝鯤瞠目。
謝連璧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她第一次對這個名媛淑女都應該回避的話題做出如此直白的回答,一時間腦袋轟地一聲,臉上掛不住,連安都忘了請,扭頭就走了。
謝鯤知道女兒雖然生得婉柔如水,卻是倔強有主見,覺得她話裡大有內情,連忙喚管家前來,憂心忡忡問小姐近日見過什麼外人。管家搜刮肚腸才想起前幾日白雁聲來赴宴的事,連忙稟告謝鯤。謝鯤初聽不快,後面聽說當時還有其它人在,心中稍安,才覺女兒的清譽是保住了。
這個人儀容秀美,本事了得,堪稱少年英雄,自己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一來了解不深,怕愛女所嫁非人,二來此人剛剛拒絕了與華陽公主的婚事,正在風口浪尖,他也不願意為愛女樹敵。但其實他真正害怕的是,此人日後會不會與孟燁、盧轍是一流,養寇自重,擁兵割據,成為亂世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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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事家事都讓他愁腸鬱結,正百轉千回躊躇之際,有客來訪。他走到前廳,見堂前一個穿鴉青色長衫的中年文士雙手負後,正在悠然欣賞牆上的書畫,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鳳目舒展,嘴角微揚,問道:“謝大人可是在思量破敵的良策?”
第三日清晨鮮卑軍隊又到,沒有了前兩日戰俘開道,攻勢卻只增不減,箭矢火石急如驟雨,護城河裡流血漂櫓,外郭之間死傷枕籍,城裡城外俱是傷亡慘重。謝鯤仍舊是不發兵,徐州城池堅固,鮮卑軍隊也無計可施,到了傍晚留下一地屍體收兵而去。
於是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到了第十日傍晚,從南邊奔來幾匹探馬,鮮卑人撤軍途中看見了,問徐匡要不要截下,徐匡馬上遙遙望了一望,臉上露出笑意。
那三匹探馬到得徐州城下,人馬俱疲,領頭的人容顏憔悴,聲嘶力竭高喊:“八百里加急軍報,謝鯤接旨。”
守城的人不敢輕易放進,請白雁聲來檢視,白雁聲在城頭略看了看便命人放進。自有人查驗他們身份,不在話下,事畢,白雁聲親自領他們往知州府去。謝鯤早得了訊息,換好朝服,擺好香案,府衙眾人分列兩旁,一見傳信之人禁軍打扮,俱是下跪行禮。
那禁軍統領也不拿腔作調,乾脆從懷裡揭出一個縫得嚴嚴實實的油布包,拆開了取出一卷黃帛念出聲來。
白雁聲、孟子鶯、孫叔業三人目光交匯,果然不出所料。鮮卑大將蕭淵藻領十萬大軍取道襄陽,沿漢水南下,不日即到江北,皇帝命八州將士往邕京勤王。
孟子鶯剛一聽到襄陽的地名便不禁抖了一抖,滿嘴都是苦澀之味。
謝鯤似是也料想到了,沉靜接旨,問道:“皇上龍體可好,邕京領兵的是太子殿下嗎?”
那禁軍統領愣了一愣,苦笑道:“太子不過五歲孩童,如何領兵?”謝鯤眼前發黑,幾欲暈倒,叫身旁眾人一把扶住了,只聽那禁軍統領一字一頓哽咽道:“半月之前大行皇帝殯天了,停靈昭陽殿,太子繼位,改元靖寧,立皇太孫,謝大人,邕京之中一團亂呢。”
一時間在場眾人都是悲聲大作。
白雁聲跟著跪著,額角突突地跳。
不過一時三刻,知州府就換上了醒目的白布白幡,眾人也手腳麻利換了素服,齊聚一堂商量對策。沒待謝鯤問話,他手下的兩名策士先自吵了起來,一人主張立即棄城南下救駕,一人主動擁兵不動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