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旁邊伺候的人取了一具連珠琴送到屏風之後,金城公主彈了幾曲,倒也中規中矩,裴青也指點她幾處指法錯誤。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已是掌燈時分,婢女魚貫而入呈上飯菜,裴青便告辭出去。
等到公主用完膳,婢女們又收拾了器皿排隊出來,最末的一位女子面容平常,身量中等,被艙外的兵士攔住,道:“這位姑娘,侯爺有請。”
那小婢抖索一下,左右打量一番怯怯道:“將軍認錯了人嗎?”
兵士笑道:“侯爺特地交待了,不會弄錯。”
前面的姐妹聽說,都停下腳步,臉上紛紛露出不解之色,領頭一位大點的侍女走過來接了她手裡的器皿道:“你去看看吧。”眾人又都排隊離去,只她一人跟著兵士,戰戰兢兢,順次走過一間間船艙,來到船頭甲板上。前方靠船舷處擺著一張小几,一人憑几而坐,身後不遠處插著一排旗幟,暗夜江風中獵獵作響,正中一杆最大的,上書一個隸體的“周”字。
兵士將她帶到此處便轉身離開,那小婢離長樂侯尚有十來步遠,猶豫地走上幾步,見長樂侯並不做聲,又躊躇著不敢動彈。
裴青一手托腮支在茶几上,自斟了一杯茶水,問道:“你喚何名?”
小婢忙下跪行禮道:“奴婢銀光,見過侯爺。”
裴青抬頭看她,笑道:“我記得公主隨行名單中並無這個名字。”
銀光跪在地上,低聲道:“許是侯爺記錯了。”
裴青便道:“公主隨身近侍共二十四名,我都見過,也許名字弄混了,不過我記人面相最不會錯,不如你走近些,讓我瞧瞧臉。”
銀光便忍氣吞聲道:“是”。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朝裴青走去。她見裴青左右並無一人,最近的護衛也在自己身後數十丈遠,私底下手指便暗暗併攏,忽聽裴青揚聲道:“你要做什麼之前,先想想臨風。”
她腳下猛地一頓,抬頭前視,離裴青身前的小几尚有三步之遙,月光下青年一領深衣,面白如玉,目似點漆,嘴角微微上揚。她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是你,那日在許州江上。”
裴青含笑點頭道:“多謝你贈初晴鳳首箜篌,姚姑娘。”
姚素心面上煞白,沉聲道:“原來你那日是喬裝打扮,都怪我有眼不識泰山。不過我這易容與銀光相差無幾,不知你如何看出?”
裴青將杯中茶喝盡,道:“臨風雙手都能持物,卻慣用左手,剛才旁人呈上去的膳食,牙箸羹匙都在右邊,只你的放在左邊。我記人聲音更甚過面相,方才只是懷疑你身份,你開口說話我才知道是姚姑娘你。這裡左右無外人,姑娘不妨直說為何要混到和親隊伍裡來。”
姚素心見他似笑非笑,心下警覺,她家祖輩皆任樂府司樂之職,她雖自立門戶,從小也常出入宮掖,如何不聞這長樂侯生平種種,自知此人甚是難纏,更得罪不起,復又跪下答道:“素心以前聽說燕樂與周樂不同,一時好奇想跟來看看而已,還請侯爺從輕發落。”
裴青玩弄手裡的白瓷盞,打量她神情,輕笑道:“姚姑娘那日在許州對不認識的人也一擲千金,我原以為姑娘是個豪爽之人,卻沒想到錯看姑娘了。”
姚素心受他一激猛然抬頭,目中淬火,咬牙一字一頓道:“素心原來以為侯爺是個愛樂之人,沒想到也錯看侯爺了。”
裴青倒是一愣,醒悟過來便從甲板上起身,慢慢走到姚素心身邊,輕聲道:“君子死知己,君王死社稷。對嗎,姚姑娘?”
姚素心仰頭遙望清風朗月,一時無言以對。
“生在帝王家,此身非吾有。姚姑娘,臨風比你看得清呢。”
裴青走進船艙的時候,沉香正在窗前逗弄一隻雪白的鴿子,門口的桌子上一個青花瓷盤裡放著一根竹管。裴青開了封漆,取出一張小紙箋看了一眼,眉頭緊皺了起來。沉香一把抓了鴿子肥厚的翅膀拎著過來,奇道:“有什麼不好的事嗎?”
裴青神色鬱郁,並不言語。蘇別鶴和阮紅玉都死了,只留下一個早產的嬰孩,實在不算什麼好的訊息。他將紙箋放在燈盞上燃了,眼見燒成了灰,才拿起桌上的筆墨,重新寫了一張紙箋,是姚素心的名字,略一遲疑,又在背後寫了裴臨風三個字。
沉香見那鴿子啄啄被揉亂的羽毛,撲稜著翅膀,歪歪斜斜地飛進黑夜之中。
渡過淦水之後,便改換車馬,一干人逶迤而行,走州穿府,直至來到北方的重鎮,此行的終點幽州城。
北門鎖鑰,幽州轄地十六郡,武帝時曾由白細柳鎮守,周代成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