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呢?天冷他也同意你玩這個?”
小達頭也不抬,“大個子,我這是學習。阿爸早上教我‘飛流直下三千尺’,讓我自個兒拿盆水去體驗一下。”
“京陽在哪?”
“阿爸還在裡屋睡著呢。”
攻陷漢陽那日,赫連重便守了諾言讓人把京陽送了回去,到家的時候,小達哇一聲就哭開,吵得京陽一夜沒睡,背上火辣辣的疼,第二天就燒上了。小達見狀更是變本加厲哭天搶地,這回是鬧得夏軍主帥一夜沒睡,派大夫守了一晚,總算,京陽的這命算保下了。
床上藏青的棉褥微微隆起,屋中的藥味繞在鼻間還未曾散去,京陽是個很合作的病人,不忌醫不拒藥,大碗黑糊的湯藥到手就跟喝酒一樣,仰頭倒進嘴裡,藥汁從嘴角流下,也就一抹嘴,便睡下了。
被褥下的男人側躺在床上,竹縫裡透進嫩黃的光暈溫和的投射在沒有下帳的床內,琥珀色的不規則碎亮映在京陽的側面,給那張俊逸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柔和,若不是那兩簾微翹的睫毛總是不安穩的顫動,赫連重會真的以為他已經沉沉睡去。
“我知道你醒著,”自從那晚談話後京陽沒再與他說過話,他是整個戰役的勝利者而京陽只是對方失敗隊伍裡的一個逃兵,他應該輕視他甚至可以將他隨意丟棄在哪個陰暗的角落讓他跟著時間腐臭掉。但他的心裡卻極度害怕失去這個人,京陽高燒的晚上那種焦躁的即將把自己燃燒掉的感受令他恐慌。哪怕不說話只是偶爾在空氣觸碰到那雙溫和的眼睛,心頭難以抑制的狂亂便翻騰著妄圖尋找竄出的出口,只是理智仍在試圖將這個出口狠狠堵住,於是不斷受著折磨的是自己,“過些日子我就要離開這裡,南陽山依舊是寧靜的南陽山。你既然已經選擇做個逃兵,就把它堅持下去,和小達兩人在這裡安安穩穩過一生。”
光線恍惚間抖動常讓赫連重錯覺京陽即將掙開裝睡的眼,但這始終是錯覺,京陽已經習慣享受他給予的恩惠,不把他的憤怒當作憤怒,也不將他的希望當作希望,依然故我地僅僅用耳朵與他面對。
“大夫說,多曬陽光對身體有好處,”赫連重挑釁地將竹簾都拉開,接近晌午的強光不再溫柔,狂放地撲上假寐人的雙眼。
床上的男人臉上明顯寫了不滿,閉著眼撇撇嘴,抬手拉上被褥把整個頭埋進去,連耳朵都吝嗇的不願再拿出來。
赫連重努力壓制將這個漠視自己的男人拉出被褥的衝動,重新走到床頭擋住了床前大部分光亮,陰影下蜷縮著的身體無端滅去他心中激盪如潮的怒火,赫連重幽幽的開口,“京陽……那棵老樹下的新苗恐怕來不及成長為新的霸主……在它還沒成熟前,太多的利益已經把它連根拔出……前些日子探子來報,涼軍主帥曹禺犯下叛國罪在逃,如今李政統領兵權……我們夏軍又少了個對手,入主漢地也只是時間問題……京陽……你就將它放下吧……”
扭成一團的被褥突然被人從裡刨開了花,京陽揭開被子猛地坐起,出手拽住身旁人的衣袍,目光定定瞧進赫連重眼裡,聲音不自覺地放大:“你剛才說什麼?曹禺叛、國?”
“奶奶的,哪個再說什麼曹禺叛國,老子就請他吃刀子!”大聲巨喝一如驚雷在耳邊炸響,京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赫連重微微笑了下,“他不是說你。”
抬在半空的手正要落在京陽背上,門簾被人撩起,匆匆走進一人,赫連重只得飛快地在京陽頭上劃了個弧,將手收回身邊。
“赫連大將軍,頭兒他……”進屋的亞克神色慌張,見到房裡的京陽又有所顧慮地把到嘴的話吞了下去。
“說下去。”
“頭兒在外面和左軍的將士們吵上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頭兒這次從涼營逃回來就特別聽不得人說曹禺的壞話。過去和兄弟們一起什麼話不說啊,拿對方主帥開玩笑是常有的事,最近不知怎麼了……”亞克是齊卡洛的手下,顯是有些擔心他,說話間總向外張望。
“我出去看看。”赫連重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京陽,挑開布簾邁出木屋,亞克自是鬆了口氣,但也不敢放鬆,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京陽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房內的明亮,可他就想這樣眯著,有時眼睛睜得大入眼的東西多了,反而看不到真實。將下巴枕在弓起的膝蓋上,京陽任憑腦子裡紛亂的思緒相互衝撞,金戈、戰馬、刃影,豔陽下佇立於戰場銀甲裹身的血性男子,星眸中流淌的豪邁,“每個日出都帶著希望,這大涼江山便是在希望中永存的我漢人的國土,守護它也就是守護我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