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雲婆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面對她的慈祥熱情,我竟不忍心拒絕,就著藥碗喝了一口,苦澀難聞,我嗆咳了兩聲,不願再喝。
雲婆拍拍我的背道:“良藥苦口,公子你忍一忍,你心裡有什麼苦,等你好起來不妨說給雲婆聽。”
“我的苦,說不出……”長逸哥哥的樣子又在我心中翻騰起來,我眼一閉,只有一心想死。
“傻孩子,哪有說不出的苦呢,人活著才有希望,不要輕易放棄啊。”
“沒有希望了……”早就沒有希望了,我和長逸哥哥這輩子,是再也沒有希望了,淚水漣漣,心如死灰。可是卻又拗不過雲婆的固執和熱心,被他連哄帶灌地喂下了藥。
就這樣我被這對老夫婦救回了家,他們倒是好人,一心一意照顧著我,給我煎藥幫我擦洗身上的傷口,彷彿就將我當做了他們自己的兒子。我雖然心如死灰,卻也抵不過他們的溫熱心腸,他們煎來的藥總也要喝個七七八八。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我的燒退了,被他們這樣救治,一時間倒也死不了了,只是落下了這咳嗽的毛病,一到陰雨天就發作。
“哎,都是當初熱壞了肺葉,如今肺葉受損,落下了這咳嗽的毛病,憐心公子的身子柔弱,自己要多當心才好。”
“謝謝雲婆和謝老的照顧。”雲婆家的老頭子姓謝,大家都叫他謝老。雲婆和謝老都對我很好,一直都悉心地照料我,我知道,他們半生無子,偶然把我救了回來,定然是把我當兒子看待了,他們這一腔熱情,我也不忍拒絕。雲婆問我發生過什麼傷心的事,我也沒有開口訴說,他們也便沒有再問,見我平日裡呆呆的,也只嘆一口氣,知道我性子如此,也不勉強我。
閒居田野間的日子,倒也過得快,雲婆和謝老平日裡就種種地,采采草藥去城裡賣,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恬淡卻也幸福。有時候在田邊看著兩人勞作的背影,恍然間心裡竟浮起一絲羨慕。
這日,我照例坐在田邊,望著地裡的蔬菜發呆,雲婆卻笑呵呵地走到我身邊道:“憐心公子,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我有些驚訝,被雲婆拉著進了小茅屋。
只見灰褐色的木桌上,竟然靜靜地擺著一疊宣紙、一支狼毫、石硯、粗墨,我愣住了。
“我讓老頭子特意從城裡捎回來的,我看公子的樣子像是從大城裡來的貴公子,一定會這套筆墨風雅,我和老頭子思量著在這鄉野也沒什麼能給公子解悶的,就和老頭子商量著從城裡捎了這些東西回來。”
我眼眶微溼,有些感動,緩緩挪到桌邊,輕輕撫上那疊宣紙,紙張有些粗糙發黃,比不得太子府裡的月白細宣。看到久違的紙筆,我心頭萬千思緒湧動,俱都攪在心口,萬般滋味雜陳哽咽,竟說不出話來。
“怎麼樣,憐心公子還喜歡麼?我和老頭子自己種地過日,買不得那太貴的,公子可別嫌簡陋啊。”
“沒有……雲婆真是有心了……”
我默默撫過宣紙、毛筆、硯墨,恍惚間,彷彿看見了後花園的桃花林、太子府外的海棠、長逸哥哥那優美如畫的身影。
雲婆和謝老特意在茅屋外的田邊為我支了一張石桌,供我在上面寫字作畫。時光在田間慢慢流逝,晚秋時節,天晴氣朗,鄉野風輕雲淡,我執一支狼毫,鋪一方宣紙,在紙端緩緩傾灑對長逸哥哥的思念和回憶。
生查子少年時
年少無憂慮,相逐踏袍裾。一處倒落去,執筆還笑語。
墨痕新,印跡輕,誰還記往昔。未知年華逝,人散終難聚。
紙上墨畫,兩個小兒同倒地,一個執筆,在那地下的孩子臉上畫畫,一個伸手擋,又哭又笑。
軒庭窗外花影遲,焚香案頭身形滯。
月白宣紙不堪載,筆墨何處說相思?
紙端筆傾,雕花案,鏤雲窗,日光斜,錦衣獨坐,當庭不語。墨色新釀,奈何不成書。
蘇幕遮情難寄
北國遠,暮雲西。金輝漫灑,碧枝誠如洗。晚來風輕拂春意。嫣紅如舊,隨波逐流溪。
棠花謝,暗香邑。來去經年,萎落作塵泥。終是緣薄難相憶。天上人間,此情誰堪寄?
最後一筆落下,豎勾,寄。此情誰堪寄,誰堪寄?長逸哥哥,長逸哥哥……手鬆筆落,我伏在案頭,顫身啜泣,望著天高雲淡,北國迢迢。這一廂情思,滿腔情意,上窮碧落下黃泉,竟是無處說,無處訴,鴻雁難傳,憑誰堪寄?
長逸哥哥,長逸哥哥,原來早已相思成狂,相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