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授宴結束,蘇偃等人在一片哄祝聲中出了京城,氣派至極。
與往常不太等同的則是,此次換柳斷笛騎馬跟在蘇偃身後,而蘇麟與紀韶雲幾人都隨著誥命夫人們一樣,窩在馬車中。
大約是蘇麟想陪著紀韶雲罷,柳斷笛想。
因是時間寬裕,一路上也輕鬆不少。蘇偃沿途都在觀察柳斷笛,見那人的確安好,才稍稍放下心。
從京城行陸路到治洲,總共途徑四家驛站。顧風早就放了訊息出去,吩咐好生照料,驛站老闆自然不敢怠慢,周全之餘也絲毫不倉促。
走走歇歇了近五日,蘇偃等人便抵達治洲府。
治洲知府霍寧達攜千金霍九歌擺宴迎客,遂又引眾人去西面廂房休憩。
翌日一早,柳斷笛便同蘇偃一齊參加除穢儀式。
場地與祭天均在治洲北郊處舉行。所謂除穢,則是上跪天靈,下敬地鬼,除去身上不祥之氣。
僕從侍奉眾人淨手,蘇偃點了三炷香端正插入香爐中央。香爐四周擺置著祭品,多為生物,從腹部剖出五臟六腑後放入器皿內,血漬清晰。
柳斷笛輕輕皺眉,一陣陣血腥味湧入鼻腔,即得壓下反胃的感覺,又不免替那些祭品不忍。幾個時辰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小東西,現下卻躺在這裡一動不動。
“一跪皇天——”禮監尖音道。
眾人隨聲,俯身而拜。
驀地捲起一陣涼風,似乎是將腥味吹散了些,柳斷笛本欲放鬆,偏偏涼氣不肯放過他似的,有喚醒胃疾的趨勢。他已然隱約感到那處在蠢蠢欲動。
柳斷笛無奈地咬咬嘴唇,只盼能將這除穢儀式早些熬過去。
“二跪祖靈——”
柳斷笛隨眾人行禮,腦中不禁閃過千萬思緒。三月初十便是祭祀當日,蘇麟已然給了明示,要自己有所行動。
柳斷笛並不怕蘇麟指謫遷怒,只是擔心自己不動手,蘇麟便會譴派更惡毒的角色以代之。
耳旁再次響起禮監尖細的嗓音:“三跪地神——”
柳斷笛終是下了決心。
如若蘇麟當真那般,自己定會鼎力相助。
不計後果或是牽扯,哪怕蘇麟將當年的事昭告天下也無所謂了。
柳斷笛抬眼默默地望著蘇偃的背影,眼眸中含了幾分苦澀。
若你知道了那回事,若你知道你所喜愛的人不僅命不久矣,還早就髒了身子,你還會繼續喜歡嗎……?
不過,不喜歡了也好。
柳斷笛竟有些釋然了,唇角勾出一個欣慰的弧度。
雖說私心不希望蘇偃一直將自己記在心底,終年孤老;可……又更不希望他由愛轉恨。
與其那樣,還不如忘記。
蘇偃能忘記,能放棄,才是兩全其美的選擇。
待到儀式結束,柳斷笛屏退隨侍,一個人躲入林中乾嘔半晌,眼眶中覆上濃濃的霧氣。強壓下不適後才返回蘇偃身邊。
蘇偃礙於公務,難得將柳斷笛冷落一回。好容易抽眼望了柳斷笛,卻見這人臉色比之前又難看幾分,輕聲囑咐道:“祭天禮朝迫在眉睫,你乃父皇欽點的扈從重臣,眼下萬萬不可再出任何岔子。”
柳斷笛聞言不禁正了正身子,強撐神色:“臣明白。”
蘇偃察覺他的舉動,若不是場合不宜,恐怕早就攬他入懷。
“委屈你了。”
蘇偃如是說。
“四殿下折煞微臣……”柳斷笛搖頭道:“能為朝盡一分薄力,便是不辱使命。陛下當初點臣為官時,親自教誨過的。”
蘇偃皺眉,暗自有些不爽。這人將禮數君法琢磨的通透,唯獨不對自己上心。但目光觸上柳斷笛眉眼的那一剎,堵在口中的埋怨立即化為烏有,只餘溫柔。
他道:“你做的已經夠了,剩下的交給我。交給我——將一切都交給我。”
柳斷笛聽得他允諾,胸口平白無故地抽搐一下。
怎麼能,怎麼可能。
如今的爛攤子太多了……蘇麟,皇帝,攝政,前太子。
哪一樣都是蘇偃的桎梏,卻又可作進身之階。
他終於微微一笑,還是將話圓到盡頭:“臣能與殿下同袍為官,已是得幸。此後,殿下若為君,便是天下的君;而臣,始終只是您一人的臣。”
蘇偃端倪出他話中韻味,不由心情大悅,像足了窮小子娶到媳婦兒那般驚喜。
“阿笛……”蘇偃悄聲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