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眉飛色舞挺快活,齊少衝擰著眉頭心裡很嫌棄:你皮糙肉厚跟穿了件毛背心似的自然不怕刀子拉兩下,子石芝蘭玉樹一般何等矜貴?豈是你這樣的人能比?就是齊無傷常居邊邊塞身經百戰,卻也只顯淵渟嶽峙之威重劍膽琴心之豪情,哪像你這般舉止無狀言語粗鄙?
但念及他畢竟是與外敵作戰受傷,腹誹之餘不免有幾分稱許,一時道:“你若與蠻族拼殺死在陣前,倒比當山賊被官府斬首來得清白,不愧堂堂七尺男兒一身的好功夫。”
左拾飛滿不在乎,道:“山賊怎麼了?大哥有句話說得好,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匪與官,相隔不過薄薄一層紙,草寇山賊搖身一變而成華蟲黼黻,亦是司空見慣的很不難為。”
齊少衝聽他談吐驟然斯文典雅了起來,不由得一怔,左拾飛甚是得意:“你知道什麼叫做華蟲黼黻麼?”
顯擺完了,卻又記不起來當日哥舒夜破跟自己解釋的意思了,看齊少衝一眼,不免惴惴,生怕他一促狹反問,自己的臉可就丟鞋底去了。
齊少衝很老實很厚道的答道:“華蟲黼黻是官員朝服上繪繡的紋飾,華蟲者取文采昭著之意,黼黻則是決斷明辨……”
說罷頓了頓,眼神很是誠懇:“你似乎不曾讀過書,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左拾飛登時大羞,胡亂道:“我們大哥可是出身官宦人家,肚子裡少說也有一缸的墨水。”
他武技方面天賦異稟,南柯山上除了哥舒夜破就數他最為拔尖,但文墨一路卻忝居一寨七柱之末,素日甚以為憾,曾想讓師爺糧臺教授一二。
糧臺祝大先生是二十年前被搶上山的私塾儒生,學問紮實飽讀詩書,沒奈何教了他幾日,被氣得病倒了,躺在床上握著哥舒夜破的手,求道:“老朽二十年如一日的兢業慎勤,不說對山寨有功,但錢糧用度從未有疏漏短缺之處,只求大當家垂憐,老朽年邁才淺,實在雕不得朽木點不了頑石啊!”
哥舒夜破看著祝大先生兩行渾濁老淚,嘆道:“拾飛,你去找楊師爺罷!”
師爺楊斷子黑黑瘦瘦,彷彿瀝乾了油脂的鹹魚一條,學問倒是不壞,就是常懷憐香惜玉之心,平生只肯善待美貌女子,若讓他課徒林神愛,只怕女狀元都能教出來,但左拾飛英氣勃勃一身腱子肉跟頭老虎似的,楊斷子對他顯然沒什麼興致,知道這小兄弟惹不得,勉強敷衍了三天,委實吃不消,拼著與他撕破臉,扔過去幾本書:“自個兒讀罷!”
左拾飛暴跳如雷:“老子認識這幫小雜種還用他媽的你教?”
楊斷子也不讓步,一直脖子:“要不打死我,要不饒了我,梭子爺看著辦罷!”
左拾飛只得抓著這些個書回屋,冬日寒冷,一不小心就擱火盆裡燒掉了。
蹉跎數年未遇名師,左拾飛西瓜大的字認識了不到一簸籮,自己的名字裡勉強認識個左字,但若和右放一起,卻又有些撲朔迷離的分辨不得了。
齊少衝心中牽掛穆子石,對左拾飛的學識並不關注,只憂心忡忡道:“你們大當家讀書再多卻不講道理,他不讓我陪著我哥,我怎知道哥哥到底怎樣了?傷勢如何?醒了沒?誰照顧?”
左拾飛道:“不必擔心,你既是我風林營的人,我自會幫你打聽。”
齊少衝眼睛一亮,感激之極:“真的?”
左拾飛點點頭,領著他一路走過石坪,又繞過幾重山坳,行了頓飯工夫,只見一道山泉溪水淙淙流過,溪水之後,卻是高高大大的石屋,左拾飛指點著笑道:“那就是風林營的營地了。”
齊少衝見石屋一列列鱗次櫛比很是齊整有序,周圍不乏披甲漢子來回巡視,似軍中營帳駐紮一般,且依嶺居平地而傍水,所佔地勢無論攻守均十分得宜,頗有大將治軍之風,不禁起疑:“風林營多少人?”
左拾飛道:“一千人,身手都不壞。”
齊少衝更是凜然,千人之匪嘯聚山林,即使蟄不擾民亦屬叛逆之師,實為朝廷不得不除的禍患。
左拾飛道:“水香哥把守山寨關卡,手底亦有千八百兄弟,大當家另外秘密訓練有一支精銳剽悍,卻是藏在後山,便是四梁七柱,尋常也不得見。”
齊少衝瞪大了雙眼默然不語,心道匪患如此,官府竟毫無舉措,齊和灃這皇帝當得可真是耳聾眼瞎,陶若樸更是酒囊飯袋都不如。
這一整日左拾飛帶著齊少衝在身邊,飲食操練須臾不離,又帶著見了風林營的十位校尉——風林營每百人為一編,設校尉一位,治下每十人又成一隊,有隊長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