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佳景良辰,祝大先生穿了翠生生的厚袍子,坐在石榴樹下的石桌邊,心滿意足的鼓腹掏齒縫,悠然醞釀詩意。
穆子石定睛一瞧石桌上的殘羹冷炙,依稀殘留四季天下的屍骸剩骨,墨綠眼珠頓時氣得紅了。
祝大先生這邊兀自苦吟不休:“金風有信追鶴羽。”
穆子石隨口接了一句:“玉露無聲刮屌毛。”
祝大先生一時不察,搖頭晃腦又續道:“且待春歸竹籬邊。”
穆子石輕聲一笑,睫毛蝶翅般顫了顫,曼聲吟道:“千年王八著綠袍。”
齊少衝實在忍不住,哈的笑得出聲,祝大先生終於咂摸出滋味,鬍子氣得直吹起來,老臉通紅:“你……小賊無禮!滿嘴汙言穢語的說些什麼!”
穆子石神態自若,隱有子建之風:“子石不才,正與先生聯詩。”
祝大先生怒髮衝冠,道:“什麼玉露無聲刮……刮毛?分明是在譏諷我今日在房裡……在房裡……”
吊字太過粗野,祝大先生是堂堂秀才,萬萬不能宣之於口辱沒斯文的,而方才他在房裡燒水刮腹下之毛一事,更是國之重器絕不能示諸於人,但滿腹冤屈又說不出口,只急得青面獠牙面無人色。
穆子石卻一臉無辜,笑嘻嘻的說道:“先生聽錯了吧?什麼在房中刮什麼毛?子石對的是玉露無聲掛雕毛……玉露對金風,無聲對有信,掛雕毛對追鶴羽,雖不及先生妙手天成,好歹還算工整平穩。”
祝大先生騰的站起身,血湧得滿腦袋一片昏沉,抖了抖自己的綠袍子:“你……那你還對千年王八著綠袍?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你小小年紀,何其的歹毒!”
穆子石歡歡喜喜的解釋道:“先生,子石對的是千年王霸著綠袍啊!因先生前一句且待春歸竹籬邊十分雅緻隱逸,我便想收得沉著凝重些方能壓得住……”
話音未落,只聽咚的一聲,祝大先生已倒在地上,後腦勺重重砸在石地上,一灘血流得好生歡暢。
穆子石嚇了一跳,看向齊少衝:“他怎麼了?”
齊少衝倒很鎮定,手指壓在祝大頸側探了探,猶豫道:“似乎還有一口氣。”
穆子石頓足:“氣性還挺大,真不經說!”
齊少衝默默看著他,眼神中有些微的狗膽包天的控訴之意,心道我要不是打小兒從你嘴皮子下練出來,恐怕遲早有一天也會四仰八叉的躺下。
穆子石冷笑道:“你看我幹什麼?”
齊少衝嘆道:“去告知楊師爺吧,他懂醫術,把人先救過來。”
穆子石靜了一瞬,道:“不必了。”
齊少衝怔住:“你說什麼?”
穆子石冷冷道:“我說不必多事。祝大先生掌管一寨財賬數十年,知道的已經太多太深,我既已能接替糧臺一職,哥舒夜破豈會讓大夫救他?不令人殺他已是大慈大悲剛唸了佛經了。”
齊少衝搖頭,轉身就走。
穆子石急道:“你幹什麼去?”
齊少衝道:“去找楊斷子。哥舒夜破或許如你所說不會救他,但我卻不能坐視不管。”
穆子石心念電轉,搶上幾步:“我跟你一起去。”
齊少衝笑展了眉眼,歡然道:“我就知道子石斷斷不會見死不救,雖然這老兒對你諸多刁難……”
穆子石瞥他一眼,道:“我最喜歡見死不救,你不知道麼?只不過怕你言語間又得罪大當家,連累到我而已。”
齊少衝不禁語塞,咳嗽幾聲,正想找個話頭岔開去,卻見左拾飛神采奕奕的迎面走來:“子石……你可知道,大哥要讓你當咱們寨裡的新糧臺?”
穆子石道:“猜到了。”
想了想,笑道:“大當家打算怎麼安置祝大先生?”
左拾飛沒心沒肺,道:“這老頭兒很是討厭,老是兩隻白眼珠子看人,大哥多半會殺了他。”
左拾飛跟哥舒夜破呆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些畜生氣,雖不及哥舒夜破思慮深細的草菅人命,卻勝在無需思索純天然。
他一張年輕英俊的臉滿是陽光毫無陰霾,穆子石凝視半晌,心中卻將他當作野獸提防,一時淡淡道:“祝大先生被我氣暈了,我正打算求大當家給他找個大夫來瞧瞧。”
左拾飛大感興趣:“你氣暈了他?我也氣過他……大哥讓他教我識字,我好端端的識了兩天,他就被氣病了。你呢?你也是這般氣他麼?”
穆子石無語,心道你肚子上簡直可以貼副對聯,上聯此路不通,下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