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饅頭一面烤得焦黃,又換過一面,聲音涼颼颼的帶刺:“莫說殿下不願意紆尊降貴,其實我也不願意忝居七皇子的兄長,可殿下如今不過喪家之犬,你若不叫,關卡重重,總有精明的差吏會起疑心,明明是兄弟,為何卻直呼兄長之名?如此萬一漏了口風,我不過一死,殿下的前途,可就不好說了……”
齊少衝在宮中時,就知此人促狹難纏,忙開口打斷,直截了當喊一聲:“哥哥。”
穆子石的眼珠子正凝在眼尾處瞄著他,斜飛的眉眼,似漠然無情又似暗藏笑意。齊少衝肚子又是咕嚕一響,穆子石遞過去一個饅頭,又從包裹裡取出兩隻勺子,另有油紙包的鹹菜絲攤開在石頭上:“就著熱水吃鹹菜,就著鹹菜吃饅頭,就著饅頭喝熱水……瞧瞧,這比宮裡也不差吧?”
說著自己先笑了,用勺子舀了熱水,吹了吹喝一口:“瓊漿甘露不外如是。”
齊少衝見他心情甚好,不由得奇道:“剛才那車把式兇惡貪婪,你為什麼不生氣?”
穆子石牙縫裡嗤的一聲:“有什麼好生氣的?你以為外面都是任掌櫃胖大嬸兒那樣的厚道人?車把式那樣的比任掌櫃那樣的可多多了,你若要生氣,這一路不餓死也氣死了。”
說著若有所思,眼睫毛垂下來遮著眼神:“這車把式總算有恩於咱們,也是好言好語的圖財要賞,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人,你若不肯乖乖給他銀子,他大冷天的能扒光了你一頓好打,撈到什麼就用什麼,有一回沒有趁手的,乾脆從灶膛裡抽出還冒著火星子的燒火棍……”
齊少衝義憤填膺,憤憤道:“為何不報官?”
穆子石靜默片刻,笑道:“我編故事騙你玩兒呢……再說了,逃不出去怎麼報官?”
手上卻一不小心,碰翻了包裹,幾錠銀子滾了出來。
忙撇下饅頭收拾好銀子,驀的想起一事,怒氣衝衝道:“我倒是生你的氣!”
齊少衝瞪大眼睛,嘴角還有饅頭渣:“為什麼?難怪你剛才一直不理我!”
穆子石抖著手指他:“你隨手扔給車把式的那錠銀子,可足夠咱們一個月的口糧!”
齊少衝嚇了一跳:“你莫哄我,那次我出宮去三熙樓,可看見龍朔衛付賬了,好幾錠大銀子呢,不過一頓飯。”
穆子石咬著饅頭嘆了口氣:“吃了雀舌羹吧?吃了金鉤翅吧?吃了鮮鱖魚吧?傳了趕趁看皮影戲了吧?”
他問一句,齊少衝就點一下頭,最後還補充道:“我還帶了一盒點心回宮,分了你兩塊果子酥。”
穆子石定睛瞧他半晌,只覺得頭髮都快愁白了:“你這番出來,可算是重新投了一回胎。”
齊少衝略有不服:“那你呢?”
穆子石一挑眉梢:“我?我不過打回原形罷了……嗯,比打回原形強百倍。”
他的身世齊少衝並不清楚,聞言只是疑惑不信:“流落民間怎會比你在清平侯府強百倍?”
穆子石懶得與他多解釋,自顧低聲道:“可惜答應了太子殿下,這一輩子都要被你拖累,否則我一個人,不知道多快活。”
39、第三十七章
齊少衝一口饅頭噎在嗓子眼裡,好容易喝了幾口熱水嚥下去,已憋得淚光閃閃:“你就這麼討厭我?”
穆子石微蹙著眉頭不回答,卻伸手給他擦了擦嘴角:“你放心,我不會拋下你不管……能不能回宮另說,便是隻在鄉野,也得好好活下去。”
齊少衝含淚帶笑的用力一點頭:“你陪著,我就不怕。”
待兩人吃喝完,穆子石收拾了軟鐵鍋,又整理包裹,小心的將洛氏備好的兩份空白戶籍和路引貼身藏了,道:“到前面鎮子上,得先尋一支筆,填上咱倆的名字生辰才是。”
又將部分銀兩藏到棉襖的袖袋裡,撣了撣衣服,外面絲毫不露端倪,齊少衝不用他說,也有樣學樣的一通忙活,穆子石看日頭正中,道:“歇會兒咱們接著趕路。”
齊少衝問道:“咱們往哪裡去?”
陽光暖洋洋的,穆子石眯著眼睛,反問道:“你看呢?”
齊少衝思索沉吟良久,眉宇間掠過一道冷靜的決斷之色:“咱們可以去雍涼,烽靜王與父皇……”
穆子石打斷道:“父皇母后之類的稱謂以後都不能說了,你得改過口來。”
齊少衝眸光黯淡了一瞬,道:“嗯,二伯與我父……親感情最好,又手擁重兵,大靖宮既已生變,普天之下,只有他能護得了我們,最好請他領兵入京以正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