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是鬧市中這個、這個保全她的閨譽罷了。”
穆子石看著他直笑,唇角上揚柳芽兒落水裡似的又柔和又清澈,詞鋒卻是屋簷冰凌一般又銳利又閃亮:“怕夫人並沒什麼,此道先驅亦有不少,隋有楊堅,唐有任環,一帝一國公,還怕委屈了你齊無傷不成?再說婦當怕者三,初娶若菩薩,必敬而怕之,既而如大蟲,必畏而懼之,待面皺如鬼,更是顫顫而股戰,以此怕婦,亦何怪焉?”
齊無傷抖著手指戳他的臉蛋:“總有一天你離開宸京落到我的手裡!”
穆子石笑著躲閃,卻問道:“你成親了……以後還會回來麼?”
齊無傷眼眸流過一道溫暖的光芒:“你想我啊?”
穆子石道:“見到你我很高興,但不見也不想。”
齊無傷摸了摸下巴,思忖道:“這倒不錯,這樣吧,我答應你,每隔三年都回來看你一次。”
穆子石重重的點頭:“太好啦!”
花開秋涼參出商沒,三年後齊無傷卻沒有依約回到宸京,而若干年後,齊無傷握著那把鏨有自己名字的短刀,恍若隔世疑真疑幻。
跟隨他十餘年從未見過這位新封西魏王落淚的鐵騎親隨們,發現他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永熙二十二年,雍涼邊境草原大股勢力集結,齊無傷分身無術,只託赴京使者給穆子石捎了些小玩意兒,殊不知此刻宸京大靖宮內風雨欲來波詭雲譎,絲毫不遜於邊境的鐵蹄強弓刀光劍影。
陶家多年苦心經營雖引而不發卻顯熏天之勢,齊和灃一改往昔只在女色文墨上下功夫的做派,由陶若樸上奏,請恭王齊和灃協領禮部。
皇子上進,齊謹不得不歡喜過望,且禮部雖為六部之首,比之吏部兵部卻清貴了些也虛了些,將齊和灃放到禮部,倒是不誤大事。
齊謹國事繁忙之餘尚要打疊精神提防陶氏一舉一動——毒蛇出擊縱然可怕,但蟄伏伺機卻更令人輾轉不安。
偏偏此時齊予沛病來如山倒,短短數月,已呈油盡燈枯之像。
齊予沛病勢日益沉重,卻將穆子石保護的極好,這日喝了藥身上稍微鬆快些,便傳了穆子石一起去兩儀宮。
齊予沛已走不得路,只得乘輦而行,穆子石身量長了不少,似一根挺拔青蔥的玉筆桿,兩腮的嬰兒肥褪去一些,端坐在太子身邊,只一味沉默著,一隻手卻在貂裘下緊緊握著齊予沛的手。
齊予沛手上的肉都瘦沒了,細細長長的骨骼像是浸了水的炭火,又溼又熱,穆子石抿著嘴,看著齊予沛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孔,遲疑道:“殿下……去兩儀宮做什麼?孫院正早上把脈怎麼說?”
齊予沛淡淡道:“這些都不用你操心,到母后那裡,你別跟以往一樣總站在我身邊,你得當著母后的面說:聽聞七殿下近日讀左傳,正有些意理要切磋一二……便直去少衝所住的偏殿。”
穆子石敏感如狸貓,青萍之末能辨風聲,雖齊予沛一如往常,行事待人毫無異狀,但穆子石早發覺今年太子一病重,從皇后的兩儀宮到貴妃的麟德宮,從恭王及其他皇子到朝中各部世家,都彷彿驚蟄後的萬物,蠢蠢欲動,或明或暗,或善或惡,紛紛各有所圖各懷心思。
穆子石本就不安憂心之極,此刻一聽齊予沛這話竟似有託孤之意,不由自主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哽咽道:“你別趕我走……殿下,六年前你說過讓我跟著你,你不會騙我的。”
齊予沛近乎貪婪的凝視著他,看他眼睛裡流出淚,打溼了睫毛,又順著臉頰滑到下巴,一滴滴落到自己手背上,不覺低聲嘆道:“子石,若我能看著你長大,該有多好……可惜我沒那個福分。”
穆子石哭出了聲:“你不要亂說!我將來要當你的內閣首輔的!”
齊予沛沉吟道:“內閣首輔麼?帶你回東宮,也許倒是害了你呢……”
說罷氣息不穩,也不再多言,只闔上眼休息,不料車輦卻突然停了下來,只聽一人含笑道:“四皇弟這是去給母后問安?”
一旁何保兒忙稟道:“太子殿下,恭王殿下在外面侯見。”
齊予沛有氣無力的令捲起車簾,並不起身,只低笑道:“三皇兄,我身子不適,就不下車了。”
齊和灃眉頭一抬,笑意更是開懷:“不打緊不打緊,四皇弟好好將養罷!眼下快入冬了,更要小心才是。”
說著心中實在是高興,忍不住就道:“去年母妃說給四皇弟挑個太子妃,父皇卻說你身子骨弱不宜早娶,唉……眼下這般情形,早娶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