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壹還在納悶,來回看了看只剩半壇的梅子酒,和恕己已然緋紅的臉頰,霎時間一切明瞭,奉壹只有撫額長嘆“哎——這造的是什麼孽?!”
恕己沒了以前浩宇給他制過的藥,酒量本就差,再加上心血淤塞,幾杯酒下肚,就暈暈乎乎不知身在何處了。奉壹心道他現在身子骨正差,當然不能放在外面吹風,正欲拉他幾把給送回去,不料想恕己竟耍起了小孩性子,死活賴著不走,最後乾脆往身後草坪上一躺,打起滾來,奉壹仰頭看了看天,又低頭瞧了瞧恕己,只覺得額上幾大滴汗瀑布一般流下,乾脆往後一栽,順勢也一塊兒躺下了,側頭看了看恕己,發現他大睜著雙眼,好奇問道:“有什麼值得你這麼看的?”說罷也往天上瞧了瞧,除了一彎明月,幾點殘星,別無他物。
“你猜猜看你是怎麼死的?”恕己突然開口,聲線平穩之極,奉壹恍然間以為方才一切不過是他在做夢,可是看看他的眼目,卻又是朦朧一片,這才道她只是醉時喃喃,想了想,回道:“嗯……以前是渾然不想死,覺得太可惜了,但是後來又覺得想在美人懷裡老死,現在嘛……倒是在哪死,怎麼死都一樣了。”奉壹苦笑,“你呢?”
“嘖,我啊……”恕己微微皺了皺眉,“要是一不小心死了,那也該是在一處好地方,竹林,大漠,流水小橋,桃花三里……總歸,最好是一個人死了,誰都看不到。”他又點了點頭,“嗯,最好誰都看不到的。”
“噗”奉壹笑道,“你這算什麼,沒人看到?來年連祭拜你都找不到地方。”
“至少也沒人會對我的屍骨洩憤抑或其他。”恕己微微鼓起腮幫,滿目怨懟,“這也是一種運氣啊!”
“……”奉壹靜默良久,“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相會不是在如此世道,不會有這一番番爾虞我詐,你遇到我,算不算是一種運?”
恕己歪著頭想了想,只覺睏意襲來,迷迷糊糊間嗯了幾聲就閉上眼,昏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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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已在榻上,便是次日。
大燕七年,五月十七。
帝京正北有一處高臺,其後是一片滔天巨浪,彷彿其後便是迷濛天宮,煞是壯觀,於是被先帝命名為“登雲梯”。
如今登雲梯上百官靜靜佇立兩側,大燕三員虎將跪於臺下,臺上恕己端坐王位,一身金黃龍袍上,是墨色絲線勾勒出的,張牙舞爪一條巨龍,龍首正正繡於胸前,不怒自威,修飾的恕己身形霎時挺拔如山。
禮官以肅穆神色誦完頌詞,恕己緩緩起身,接過西戎遞來的金甌永固杯,其中斟滿瓊漿玉液,酒香飄搖,一里之外尚可嗅到,他將金盃高舉過頭,當著文武百官之面潑向背後渾濁江水,再接一杯,伸出手來,穩穩遞與奉壹,“而今丞相即將遠赴邊關,了卻君王天下事,吾敬丞相一杯濁酒,聊表欣慰。願丞相他日凱旋而歸,立下赫赫之功!”
期間過程,恕己目光從未離開奉壹,只見他一身鎧甲血紅,長髮高束,俊秀眉目燦若星辰,眸中凝著長風萬里,凝著屍山血海,挺直的鼻下是緊抿的唇,腰側挎著柄鑲了血似的紅寶石的貼身短劍,氣宇軒昂至極。身後副官其中一個手中捧著偷窺,另一個端端正正執著一閃著銀芒的長槍,槍頭紅纓隨風飄揚,似是駐守大燕魂魄。
這是恕己第一次見他身著鎧甲,從前只以為除了白衣,再沒什麼適合他的衣物,如今一看,這身戰甲上身,渾身氣質更是不俗,如一把開封之劍,利芒閃耀刺眼。
奉壹接過金盃,轉身對著高臺下將要奔赴邊關計程車兵,微一仰頭,杯酒下肚,由喉至胃,朗朗蒼天下,似乎有一個聲音哀嘆。
萬兵霎時齊舉長槍,無數紅纓像是飄揚起的一朵火紅的雲彩,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寒芒,“以殺去殺,雖殺可也,以戰去戰,雖戰可也!”
四面八方傳來齊齊迴音,那是年少青年的驕傲,他們獨有的追尋和自豪!幾里外如潮水般相迎的百姓忽的愣住,沒有半分聲音,有些人悄然倒退半步,不受控制的滑動喉結,吞嚥口水。
奉壹一笑,眼底似乎染了一層層綠瑩瑩的光,如一匹驕傲之極的頭狼,他的嘴唇微動,接過頭盔,端端正正戴好,側首滿載複雜的情緒瞥了恕己一眼,再不回頭,毅然決然跨馬而去。“殺!”
那一日,帝京上下都記得,身著血紅鎧甲的年輕將領如一柄毫不掩飾光芒的利刃,身後一輪圓日下,筆直向前,不退半分的魂,他毫無怨言,也毫不畏懼的奔赴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