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上書房,看見幾張書桌上堆得滿 滿 的都是案卷。我立時便明白了,這隻怕是新西呈秋閨二試後的一千二百份卷子。
果然如此,禮部的那些滑吏,他們看不起這個新建的政權,所以一試以後,藉口人材難識,便將這一千兩百份二試卷都呈上來了。有心想看看新朝怎樣來取士,如果取得隨便,這些自認為宗學正本的禮部文臣便看不起新朝了。
娘在紙上寫:“這是我朝的第一次大比,事關江山社稷,所以馬虎不得。給你十五天時間 ,定出名次,每份捲上還要有簡略的考語。要叫試子們心服口服。”
什麼?十五天裡改一千二百份卷子,那還不累死,都要變成鬥雞眼了,這不是為難人麼?我便故意口吃道:“逆兒無甚文采,陛下還是另找人改。”
娘又寫道:“改不來是不是?就叫你哥回來,報仇最大也比不上這江山大,你哥上手,十二天也就夠了。”
明知道這是激將法,可是我不能不上當。我可不是想和哥爭什麼,我是從孃的旨意中推測出對我不來很不利的事情,所以我要借這次改卷的機會,從這裡離開。
(兩丫頭和殿中諸人都揣測小主子會發生什麼不利的事。那丫環已經忍不住問了:“小主子,主子想對您動手麼?”
風凝嘖了一聲道:“娘對我動手有什麼好處?如果我沒有猜錯,讓我取士,我將來的結局不外乎兩種:第一種很可能是腳踏山河,指點江山。第二種可能是做母親和哥哥的股肱。那一種結局我都不要。
殿中人都呆住了,看主上的意思居然沒有否認,更是難以捉摸。難道這小主兒說的是真的麼,既然是為君為相,這小主兒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地方?兩丫環想的和眾人差不多,已經代大家把問題問了。
風凝長嘆道:“尸位素餐,有何滋味。這為君為相,外人看來風光無限,豈知這裡頭的辛酸。為君為相,要麼名垂青史,要麼碌碌無為,要麼遺臭萬年。名垂青史,活活累死;碌碌無為,叫人亂捶;遺臭萬年,民怒天遣。哪一種結局是好的?娘為什麼放著帝君不當?在我看來,怎及得上,閒庭漫步,看花開花謝;登峰遠眺,望雲捲雲舒。”
殿內紅葉大師忍不住開言道:“藍煙老友,小施主是我門中人,他年紀雖小,但心思通達,所謂至人無己,真是修道之人最難得的。”
玉藍煙一聽,這大師是不知道這個小壞蛋的本質,只聽幾句話便看上了他,太祖笑道:“大師,頑童一個,不值得大師費神。”)
我想這事情雖然難辦,卻未必辦不好,倘若我能辦好這差使,我說不定就可以離開這裡了。便向孃親跪下道:“陛下不必招兄長回來,逆兒勉為其難。不過逆兒有一所請,倘若逆兒辦好了差使,逆兒想離開那高牆。”
娘一點兒也沒有生氣,允諾了我,只要沒有差錯就放我離開。
我一聽喜得眼前開花朵,也顧不得禮數,衝到桌邊抱起一疊宗卷,興沖沖的回高牆去了。我本來只盼望快些辦完這差使,也沒想多花力氣。可是才閱了五份卷子,便欲罷不能了,這一千二百份卷子中,可還真有不少人中之傑。只看前五份,篇篇都是錦繡文章。那詩詞也罷了,不過是遣性之作,這策論可就在不一樣了,讀文章便如見人一般:或是氣貫長虹,或是搖曳生姿,或是嬌媚可愛,或是瀟灑橫逸……一言以概之,這文風即人風啊!我讀了十來篇,覺得貿然下筆有失公允,索性便用了三個時辰,一氣將前一百篇全都看完了。然後在這一百篇中定出前五十篇,後面的一千一百份全按此辦理。三天功夫,就把前六百名先挑出來。接著便給後六百名逐一寫上考語,這後六百名寫起來倒也不難,幾篇寫過,就趁手了。
接下來就是在前六百名中挑選三百個進士了,這前六百名中,好文章是層出不窮,讀來是如飲醇酒,滿齒餘香。讀到第二遍,只覺眼界開闊了不少。哥的策論很不錯,可我看這些文章文采不比哥的差,只不過氣韻上不如哥來得沉斂而已。我邊看邊擊桌稱妙,連飯都忘記吃了,真是忘乎所以了。其中的佳作到今天我還能背出來:
“試看今日之西呈,將是誰家之天下。縱觀五百年,歷代帝君雖有勵精圖治者,然碌碌無為者濟濟,荒淫無道者挨挨,傷民之生計,動國之根本,焉得不失其位;橫看九萬里,百千州縣固有兢兢業業者,然貪贓枉法者熙熙,盤剝草菅者攘攘,損土之風教,挖地之柱石豈能無亡天下。故古語有云,賊民之心者賊國之基,壞民之俗者壞國之綱。基正綱直,則天下是眾子民抬愛之天下,基亂綱敗,則天下乃一獨夫之天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