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還未至宵禁,金陵街頭已清靜異常。每逢勁敵來犯,這座滿是夜隱幫刺客的故都,都是這般家家戶戶門牗緊閉的佈陣狀態。近二十年來,擅闖煙鎖迷陵四十八陣,還能活下來的,唯有遊麟和四煞神教的人屠。人屠到底想做甚,夜隱幫並不清楚——也許是在找‘飄忽山莊’,也許是在找他們的新少主,也許是在找軟妹子……誰知道咧。刺客們只能在暗處埋伏著嗑瓜子猜測。
夜斂塵在泉城時,雖然進過四煞神教老巢,但由於有遊麟保護周旋,未曾與誰交手,也就不清楚這邪教究竟有多厲害。聽聞四煞之首的人屠能在夜隱幫迷陣中行走自如後,夜斂塵突然覺得能從夜梟、杜巽一的圈套和四煞神教手中生還,好似奇蹟。那些日子,他滿腦子都是行刺失敗、夜梟背叛、遊麟騙他的事,根本沒工夫考慮自身安危。渾渾噩噩一場夢,如今心結解開,方醒悟,遊麟嬉皮笑臉間,孤身替他兜攬了多少麻煩。
這般想著,夜斂塵的腳步一滯,就覺左側勁風打來。他側身接住襲至的暗器,凝目一看,竟是滿滿當當的酒葫蘆。朝左前方搜尋,只見夜色中暗影略晃,又不見了蹤跡。他放眼逡視,那暗影,已然虎踞在十餘丈高的鐘鼓樓頂端,對他眈眈俯瞰。
夜斂塵擢了酒葫蘆縱身跟上。虎踞高處的暗影搖了搖頭,似在嘆息他的身法。
此人搭手蹲著,夜斂塵就不敢站著。他扯下面罩,跪下奉酒。
暗影拉下兜帽,露出一張和夜斂塵極相似的臉來。
兩個極相似的冷麵刺客,一蹲一跪,氣場卻截然不同。好似真品和贗品,不放在一起時,都很好看。但若同處比對,就會發現贗品未經歲月沉澱,遜色不少。
“陪我喝酒。”夜無影咬開葫塞,仰頸長灌。
夜斂塵默然不動,餘光睨向遠方的定林寺。
“還早。”夜無影抹嘴道。
夜斂塵聽了,從懷裡摸出玉佩,雙手交予。夜無影收好玉佩,將酒葫蘆遞給他。又端詳他片刻,忽道:“看著你,我才覺得自己老了。”
夜斂塵握著酒葫蘆,但跪不飲。
夜無影倚老賣老道:“有朝一日,我死了,怎麼辦。”
夜斂塵想了想,誠然道:“不會。”
夜無影將右掌指節挨個壓下,漫不經心道:“人總會老,會死。等我化作一抔黃土,你想和我喝酒,也沒門兒。”
夜斂塵聞話,悶頭喝了口酒。遼東燒刀子入喉,狂烈的酒勁霎時燃遍周身。片刻後,內力賁張胸意激盪,他不再拘泥,席瓦而坐,將酒葫蘆遞還回去。
夜無影抬頭凝視北方稠厚的夜色,紫薇帝星正自雲端隱隱漏出。他以前臂撐膝,攬酒續道:“酒是新不如舊,越陳越好。而我等江湖豪雄,不許人間見白頭。”
夜斂塵只覺夜無影這般平易近人的談話,十多年未曾有過。
“咱們倆爺子講講心頭話,”夜無影側頭徐徐打量他,冷不丁道,“你恨我。”
夜斂塵嚇得酒意全無,避開目光悶悶道:“何恨之有。”
夜無影將酒推給他,平淡道:“夜梟的事,我知道了。三皇子說的不錯,當年,夜梟和夜蓮都想和你亂倫。如此,我才替你張羅婚事。”
世上哪有父親這般說子女的。夜斂塵手上一緊,差點將酒葫蘆捏碎。
“之後的事,出人意料,”夜無影話鋒一轉,冷冷道,“你們三個,一個心胸狹隘,一個目光短淺,一個兒女情長。沒一個接得了夜隱幫。真是出人意料。”
夜斂塵將指扣進屋簷裡,狠狠攥住,面無表情默然不語。
夜無影緩和語氣,微笑道:“聽薛紅袖說,你在京城,想殺她……你想殺的恐怕是我罷?是我不分青紅皂白,罰你服下絕塵草,以儆效尤。孽子,你有沒動腦子想過,你十二脈皆陰,去碰女人,是甚後果。你倒是有能耐有出息,不體諒父母苦心,直接斷袖餘桃是不是?我和你娘,生你養你,授你身體髮膚,教你為人處世,是讓你給男人胡搞?”
夜斂塵聽得臉色鐵青,頰骨肌肉驟然繃緊。
夜無影眼波微瀾,轉頭不再看他,平穩道:“你六歲那年,我們一家去風陵渡看吅用砘帷N冶ё拍閎�茫�隳鍇W拍恪��臚荊�閫蝗慌懿患�恕!�
夜斂塵臉色忽由鐵青轉為茫然。
“你娘從未哭過,唯獨那一回。我翻遍了整個風陵渡。有人說,看見你和一個老乞丐走了。那老乞丐,是丐幫八袋長老,早年猥童成癖無惡不作,躲到丐幫後仍舊不知悔改,佯作眼盲央你帶路。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