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樣——隨著歲月流逝,記憶中的懷抱變得更寬厚溫暖,喚醒江子舟的記憶,想起全家人只有大哥會在自己開口之前,先張開雙臂將他抱個滿懷。
小時候是,長大後——還是。
在大哥面前,他才可以是十八歲的雀雀而非十八歲的江子舟,甚至是十八歲的闕音無!
「對不起——」江嘯雲低語,心疼地道歉。先前發現自己被矇在鼓裡的難過早在傾聽的過程中一點一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歉意與萬般的不捨。「對不起,我不應該離家,該留在龍泉鎮、待在你身邊,對不起。」
懷裡的人動了動,更加鑽進他懷裡。
「……我、我只想回家,回在龍泉鎮上的家、回有你們在的家……不管用什麼方法、用什麼手段——我只想回家。」
「乖,你已經回來了。」江嘯雲右手拍撫著,邊道:「人回來就好,歡迎回家。」
悶在懷裡的人忽然笑了。「江叔也這麼說過。」
「啊,是哦。」江嘯雲楞楞地說,在江子舟聳肩時配合地鬆開雙臂,讓他離開自己的懷抱。
再不捨,也得放開。他的雀雀早有自己的主張,已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
也的確,回眸再看,方才懷裡還像個孩子似地尋求安慰的人,此刻已整理好心緒,沉定地看著自己。
「大哥可以不再生我的氣、原諒我嗎?」
「你不生我的氣我就要偷笑了。」江嘯雲嘆息道。「我真不該離開,當年實在太天真了。」
「不,若大哥沒有離家,二哥和我斷不會有這決心。」清逸的容顏揚起溫柔淺笑。「大哥為了我們離家,我們又怎能不思振作?」
「你……我沒那麼好……」被這麼當面稱讚,江嘯雲咳了幾聲,突然板起臉來。「就算你誇我,我也不會高興的,笨瓜……」
話雖這麼說,浮現在蜜色肌膚上的紅卻老實地透露了主人的害羞。
「……在和闕家人鬥智使計的時候,看著他們自投羅網甚至命喪黃泉,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在乎。一次次,每次脫離險境反制對方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變得更無情、更沒人性,甚至有時差點忘記自己進春秋兩不沾是為了什麼——」江子舟收回放遠的目光,移到兄長身上。「這時候二哥就會提起大哥當年的留書,提醒我所做的一切為的就是回家,一起住進大哥蓋好的宅子團圓。」
江嘯雲雙手貼在他臉側,仔細凝視他俊麗清雅的容貌:「告訴我,你娶歐陽懷素是真心的,沒有其他目的。」
江子舟點頭。「再怎麼狡詐算計,我也不會誤人終身——那是最下作的事,子舟不屑也不願為之。對懷素,我是真心的。」
「那就好。」江嘯雲低喃。說不上失落但也沒有太高興,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糾結難辨,最後,只有失神地頷首:「那就好……」
「大哥?」江子舟抬眸,不解地望著突然俯首貼著自己額頭的大哥。
「……好好待她。」掙扎了會,江嘯雲終於開口:「她是個好姑娘。」
「我知道。」江子舟允諾,對著又敬又愛的兄長立誓:「懷素是我此生所愛,我會好好珍惜的。」
知道他沒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連自己的終身都賠進去,江嘯雲寬心不少。
但另一方面,難免還是有些遺憾——在他心上的那人終究不是自己。
捧著臉的雙手最後忍不住滑落到他身側,再圈臂抱緊他一次,不捨地放開,退後一步。
「很好,是男人,就別讓心愛的人受苦。」
「子舟曉得。」想起相伴一生的佳人,江子舟難掩深情地笑了。「大哥也是。我相信能讓大哥愛上的,絕非凡人俗物。」只希望正好是二哥,不然……
江嘯雲楞了下,目光在他臉上游走一陣,戀戀不捨地收回,眼瞼微垂,俯視地面好一會,再抬眸與之平視時,已是釋懷的坦然,甚或摻和著醒悟某些事物的清明瑩澈。
曾經是那樣刻骨銘心的情傷,渴望醉死酒鄉的痛徹心肺,曾幾何時,不再那麼難受;當時那道劃在心頭以為將永難抹滅的傷,不知不覺間,只剩一道疤,現在想起時會隱隱抽痛的傷疤。
從劇痛到疼痛,再到抽痛——也許,終有一天,傷疤仍在,但他不會再感到疼痛。
受傷不就是這麼回事?只要不致命,它會流血、會結痂、會留疤,也終有一天會痊癒,會記得那樣的痛,但人還是能走下去。
特別是在身邊有人守著你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