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茶出去時和客人打了個照面。五十多歲的男人,五官平常,但周身頗有氣度。身邊還帶著兩個人,不像秘書,倒像是保鏢。
再看沈嘉文,坐姿筆直,是少見的嚴肅和鄭重。
年曉米不聲不響地關掉火,貓進書房。呆坐了一陣,到底怎麼也放心不下,躡手躡腳地把房門拉開一條縫,耳朵貼上去。
聊的似乎是舊事。雪原如何,草甸子如何。大小金阿林裡的不栓紅線就跑沒影的老參,看見女人奶子就不傷人的黑熊。紅頭髮的韃子女人。
以及死在彈藥箱子旁的兄弟。
年曉米在門後慢慢蹲下來,如墜冰窟。
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了。
不管怎樣,總歸是家中的貴客。沈嘉文說青哥遠道過來,賞光來我店裡吃頓飯吧。那人擺擺手:“自家人,不必客套,我聞見魚頭燉豆腐的味兒了,怎麼,小文還吝嗇一個魚頭麼?”
沈嘉文只得招呼年曉米出來,把原本打算晚上吃的草帽餅和排骨燉豆角都做了。即使這樣餐桌上也太空。年曉米只得又湊合著做了個溜肉段,拌了個家常冷盤。
男人身邊跟著的兩個人沒有上桌。年曉米把新烙的草帽餅放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對方上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坐啊,自己家裡,拘束什麼呢?”言罷又看沈嘉文,笑道:“小文這是轉了性了。早這樣,也少了當初的人仰馬翻。”
沈嘉文謹慎地答道:“那時是我不懂事。”
男人哈哈一笑:“都過去了,一個女人罷了。”言罷嚐了一口魚頭豆腐湯,稱讚道:“手藝不錯,好多年沒吃到過這麼正宗的家常菜了。”
年曉米在心裡默默汗顏。D城臨海,賣得好的都是海魚,像胖頭魚這種淡水魚,早市上便宜得很。他又圖省錢,只買了個大魚頭,骨頭多肉少,指望著燉豆腐時能借點鮮味兒。
對方好似並不在意,似乎是真的吃得很興起,起初還誇他草帽餅烙得外焦裡嫩,冷盤爽口,溜肉段外焦裡嫩。到後來就只是埋頭吃,不再說話了。
年曉米這才輕輕鬆了口氣。想來這樣的人是山珍海味吃夠了,偶爾換了個口味,也能吃個新鮮。
吃了飯也就差不多了。男人出門時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一句閒話:“小欒子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如今在這裡。”接著正色道:“回來幫哥哥的忙吧,好過總是被拘束在一個小店面裡,成日介焦頭爛額。你好好想想。”言罷又感嘆似地:“當初你要是不走,如今林三和小趙的位子,該是你坐的。不說口岸的生意,單說西店新城那一片地,值多少個知味居呢?”
送走了客人。沈嘉文一個人去陽臺上,默默點了支菸。
一旦回去,不可能只做正經的生意。傻子都知道,要想來錢快,正經的那點生意,哪裡拼得過走小道呢。回去,再想回頭,很難。可是不回去,全家很快要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沒有了。也許他可以帶寶寶回父親那裡,但是那樣年曉米也只能回米瑞蘭那邊了。一旦分開,處處受制,再有什麼變故,誰也說不準。何況現在年曉米家裡那邊也很艱難。
他給租戶打了電話,客氣地把自己現在的境況坦白告知,希望能提前收回房子。對方堅決不同意,說他要是堅持要收房子,就要退租房款,還有按合同付違約金。
本來現在就缺錢。
沈嘉文放下手機,又點了支菸。
身後冷不丁探出來一隻手,年曉米把煙摁滅:“別抽了,那都是錢呢。”
沈嘉文苦笑:“沒事,很快就有錢了。”
年曉米警惕起來:“不對,你想幹啥?”
沈嘉文不吭聲。
年曉米著急起來:“你要回去?笨想也不行啊!天底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啊?!我都聽見了!什麼又是彈藥箱子又是死人的!堅決不行!”
“那都是過去……”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回去!”言罷語氣又微弱下來:“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
沈嘉文沉默了一陣子:“如果不回去,我就只有三條路可以走。第一條,欠著錢不還,拖一天是一天,很可能天天讓人追債,最後上法庭,判個強制執行。第二條,我就做一回逃兵,再把知味居賣一次。這樣所有的麻煩就都不存在了。員工……隨他們罵我。第三條,把這房子賣了,那樣我們就得分開了,各回各家,好有個住的地方。”
年曉米著急道:“你笨啊!我們可以租房子的!”
沈嘉文嘆了口氣:“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