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下意識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根香菸,剛碰到下唇就像被燙到一樣拿開,重新插回去。路子明正在Q市有名的景點附近,算上堵車,到香港路差不多正趕上下班,這不到一個小時的緩衝對於嶽洋來說既漫長難熬,又短暫得令他不知所措。
事實證明,嶽洋對Q市的交通做了樂觀估計,他在大廳心神不寧地多煎熬了二十多分鐘,才看到一個瘦高的身影穿過旋轉門。嶽洋一心以為路子明變成財大氣粗的鄉村胖子,掃了一眼,沒認出來,出於禮貌轉開目光。
“是你眼神不好還是我變化太大?”路子明兩三步邁到他眼前,揚了揚手,“喲。”
“喲”完了就是一個擁抱,嶽洋身體一僵,尷尬地拍了拍他的背:“子明,我沒認出是你。”
路子明緊了緊嘴角:“我還真不適應你叫我這個。走吧,去哪吃?”
嶽洋想說“你瘦了不少”,卻感覺有點曖昧,直接回答說那我們去老大連路燒烤店吧,打車也就是起步價,路子明隨即來了句:你不是有車嗎?
嶽洋這才聽說高三同學都知道他車房兼備在Q市混得風生水起,還有誇張的傳說他事業有成,已經是“總”的級別:“扯淡,我也就是個小經理,房貸沒還完房子還不算是我的,車是有,一般不開,油價太貴養不起。”
路子明笑了,叼著煙按住嶽洋後腦勺揉了幾把,像個黑社會幹部對待重點培養的馬仔。嶽洋反手絞住他胳膊,彎腰在肚子上打了一記老友拳:“你怎麼樣?快混成地頭蛇了吧。”
“我?我這日子過的啊,已經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了。”
路子明聲音裡帶著自嘲,臉上掛著冷笑,護住打火機點菸。風太大,他試了幾次都以失敗而告終。嶽洋掏出自己的防風打火機湊到他眼前,之後也給自己點了一根。
Q市屬於二線城市,下班時間的擁堵狀況卻直逼京滬,兩人立在初冬的街頭默默吸了幾支煙,還是沒攔到出租。嶽洋跺跺腳,彎起手指彈掉菸屁股:“算了,換個地方喝疙瘩湯去,走著十五分鐘。”
“怎麼都行。”
路子明看上去並不打算在街頭闡述自己糟糕的生活,只感慨一句Q市到底乾淨,空氣也好,落後半步跟在嶽洋身後。街頭喧囂,掩蓋起他的腳步聲,嶽洋莫名地脊樑發麻,彷彿路子明隨時會從背後砍上一刀。
轉進燕兒島路之後,周遭明顯安靜下來,路子明快走一步跟嶽洋並肩而行,說我在縣城窩了這幾年已經不太記得大城市什麼樣了。
嶽洋這才想到他剛才的沉默也許不是因為難以啟齒,而僅僅是懶得蓋過喧囂大聲說話,正是老同學路子明的作風,笑了笑說:“大城市啊,無非就是車多人多燈多。”
“我家的採石場轉賣了。”
嶽洋走了兩步,這才對路子明這句突兀的坦白作出反應,愣在原地。路子明回身看他:“怎麼?有必要震驚成這樣?”
兩人正巧停在一盞路燈下,昏黃的光線使路子明的臉更加陌生起來——顴骨似乎更高,眉骨壓得更低,臉頰微妙地凹陷著,就連笑容也十分節制。“我以為你家的採石場要代代相傳呢,”為彌補自己的失態,嶽洋上前攬住路子明的後背繼續走,“沒想到你把它轉手了,是要做別的生意?”
路子明好像覺得這種猜測挺有意思,乾笑幾聲:“被逼著低價賤賣的,你要是感興趣我就說詳細點。”
路子明的姐夫是鎮上的書記,利用職務之便在一些常規的稅務問題上幫丈人點忙,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今年春節剛過,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匿名舉報人,說他假公濟私,打著支援鄉鎮企業的名號給自己丈人撈油水。市裡要求徹查,就翻出了雞毛蒜皮的稅務問題。這世界就是如此,不追究所有人都視而不見,一旦追究就有人站出來為正義說話。路子明的姐夫受到降級處分,採石場被政府買下經營了。
路子明所謂的“說詳細點”,也無非是忽略細節的寥寥幾句。
“可能有人想整我姐夫,順便收了場子,”路子明簡單總結道,“也可能正好相反,人心難測。”
話說完,兩人已經在呂氏疙瘩湯坐了一會兒,路子明招手叫來服務員,把選單轉遞到嶽洋手裡。嶽洋熟門熟路地點了幾樣招牌菜,讓她先上疙瘩湯:“我看著你都冷。”
路子明剛舉起茶杯要遞到嘴邊,聽到他的話笑容擴大了:“我不覺得,Q市挺暖和。”他喝完一杯,幫兩人斟滿,“好在收回來的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我們家在市裡還有兩套商品房,供爹媽養老足夠了,還能過得挺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