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架木頭車前,就對那立在車後的女人說 :「阿媽,我帶朋友來吃東西。」
那個女人用一個黑色大發夾將長髮定在腦後,只穿一件灰色背心跟黑色牛仔褲,身材豐滿,臉容姣好,一邊用兩隻鐵製的小鏟子在鐵板爐上炒雞翼尖,一邊分神瞅了陳心一眼,忍不住瞪大一雙明亮的黑眼睛,提起嗓門說 :「好標緻的男孩! 來,阿姨請你吃東西,會不會啃骨頭? 雞翼尖最好吃……不,還是什麼都給你一點……」
陳心叫她一聲阿姨。曲母笑得更爽朗,用鏟子將爐邊幾隻雞翼、一條司華力腸跟兩隻雞髀推到鐵爐中央,肉一滾到鐵板中心,便燙出滋滋響聲,油潤潤的,合著升騰的熱氣,為女人的臉容蒙上一層輕紗。
「第一年跟意仔同班?」
「嗯,是的,我們這一年來是鄰座。」
「阿媽,這邊的雞翼尖有點焦了,快剷起來。」
「你懂什麼,就是要尖端處結點焦,吃起來才香口! 女人做事,男人不許多事!」曲母麻利地剷起十多隻雞翼尖,與陳心閒扯幾句,再將其餘熱透的食物鏟上一張灰色的牛油紙,曲意站在母親身旁,以一把細勺子舀起爐邊一個不鏽鋼碗裡濃棕色的熱燒汁,均勻地澆上不同食物,再拿一個銀色的調味瓶,往上頭灑些辣椒粉,灑了兩下,就被曲母叫停 :「你個死仔! 前天說喉嚨痛,現在就吃這麼辣? 不準!」
曲意呶嘴,往母親身後看一眼,說 :「阿爸啊!」曲母飛快看向後方,曲意趁此機會猛倒辣椒粉,幾乎鋪滿所有食物。
曲母這才轉過身來,氣憤地拍了拍曲意的頭,陳心以為她會給曲意幾巴掌,可她只是軟著聲音說 :「衰仔! 連老母都敢騙! 算了,家裡還有上次剩下的感冒藥……我就想,你老豆今日要替兄弟頂夜更,哪有空下來幫手……去去去,拿了東西就到一邊去吃!」
陳心接過那袋食物,又被曲意拉到另一些檔口。他去到一架賣魚蛋、魷魚、牛柏葉、雞腎等的木頭車前,叫了那大叔一聲 :「強叔,我帶朋友來了。」
強叔拿著個通孔的大勺子在其中一窩咖哩黃色的油膩湯汁裡撈幾下,笑開一張紅潤的國字臉,說 :「意仔,你朋友是小男生啊? 還是小女生? 怎麼那麼漂亮。」
「我是曲意的同學,叫陳心,」他遲疑一下,說 :「抱歉,我是男的。」
「喲喲,可惜,是個『啫啫仔』(注一)! 叔叔只肯請可愛的小妹妹吃東西,男人免問!」強叔嘴裡這樣說著,可已把幾串魚蛋、魷魚、螺肉投入另一邊褐色的湯汁——不辣的。曲意頑皮地笑說 :「強叔,你不可以講話不算數,明明昨天我說我帶個漂亮的朋友來吃東西,你一口就答應要請我們吃魚蛋。你說,我這朋友還長得不夠好看嗎?」
「這小子……意仔,你這麼沒用! 你看,你長得跟你老豆一樣,瘦巴巴的,又是四眼田雞,可你老豆也娶了個水噹噹的大美人回來當你老母,你卻連一個漂亮的小女生也識不了,日後怎出來搵食啊(注二)……」
「喂,爛口強,你對我兒子說什麼? 別以為這裡吵我就聽不到,老孃一眼關七、耳聽八方的!」曲母帶笑地叫喊,魚蛋檔旁邊有一個推著木頭車賣粥的男人,年約三十歲,也插嘴說 :「唉,笑姐,你就大發慈悲讓爛口強多講幾句廢話啦。一陣他那隻『乸』(注三)一下來,他就縮得像只鵪鶉似的,怪不可憐!」
「喂喂喂,你別在細路(注四)面前滅阿叔威風……」強叔不自在地乾咳幾聲,將那幾串魚蛋、魷魚撈上一個平鐵兜,在木頭車邊抽出一個黃棕色的牛油紙袋,用白布抹了抹竹籤末端的湯汁,就將那一串串熱騰騰的食物放進紙袋,然後將紙袋放進一個白色膠袋,遞給陳心,說 :「諾諾,別說阿叔沒口齒,拿去吧!」又朝著曲意,刻意大聲說 :「叫你老母不用給錢我啦,就是給,阿叔我也廢鬼事收(注五),這麼多客幫襯,我做到無停手……」
「知啦知啦,你叫這麼大聲,是在宣傳你魚蛋佬肯日行一善請孩子吃東西嗎! 哈,最多我祝你明天星期三贏多些錢,不用再鋪草皮(注六)!」曲母笑說。
陳心接過時,強叔又收回手,說 :「先叫聲強叔來聽一下。」
陳心被他生動的表情逗出幾分笑意來,自然地笑說 :「多謝強叔。」
後來,曲意用同樣的手段穿插在這條「小販街」,騙來雜果糖水、釀豆腐、炸雲吞、車仔麵、艇仔粥跟一件臭豆腐,要不是陳心叫他收手,他還打算將魔爪伸去串燒檔。兩個小孩子樂不可支地在「小販街」外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