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起鬨地吹響口哨,江錦志索性伸手勾住陸文振的肩膀。
等許若丹唱完,江錦志獨自走上臺去,笑道:“我原本也打算唱歌的,現下真的不敢在許小姐面前班門弄斧了,只合給大家清唱一段戲文。”
眾人誰也料不到他還會這一手,紛紛大力拍起掌來。
江錦志朝大家抱一抱拳,開口唱到:“從今後只合題恨寫芭蕉,不索占夢揲蓍草,有甚心腸更珠圍翠繞。我這一點真情魂縹渺,他去後,不離了前後周遭。廝隨著司馬題橋,也不指望駟馬高車顯榮耀。不爭把瓊姬棄卻,比及盼子高來到,早辜負了碧桃花下鳳鸞交。”
高大英俊的江錦志唱起這一支正旦的曲子,竟能有這般如泣如訴的神韻,甫一亮嗓便賺得人人沒聲價地喝彩,惟獨陸文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陸老太太愛看戲,少時陸文振曾陪她捧過不少名角,便連“任白”也是瞧過的,只是從沒有人唱得這般讓他驚豔。那些綺麗的詞句分明是一句句咒語,翻來覆去,纏在他的神魄中,扣上一個死結。
臺上臺下,但這一折戲,陸文振確是陪他演的。
☆、第十一章
江錦志簡直在眾人掀翻屋頂的喝彩聲中走下臺來。
他一早習慣旁人的矚目與欣賞,卻是頭一次體味撲上全部身心去愛人的滋味,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疲累與快意。
消逝的小半生中,江錦志大部分時間與精力都耗費著不斷往上攀爬,根本沒有餘暇去碰觸或發展一段認真的感情,痴心苦戀於他而言是份不屑一顧的奢侈品。
陸文振坐在他背後默默無語,直到散場兩人也沒再講話,只是默契地向後微仰著背,暗自抵肩看著臺上演過一出又一出,好像真要經歷什麼生死離別。
翌日拍的是林碧心與許若丹的對手戲,片場沒有江錦志什麼事。散了聚會,江錦志隨著陸文振走出來,一言不發地拉開車門坐進去。陸文振也不出聲,沉默著驅車向城裡駛去。
夜色沉靜溫柔,熒白的路燈投下細長的影子,直愣愣鋪陳在地上,末端委屈地低著頭。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互相擰著一根繃緊的弦。
車子開出去一段路,江錦志長而低地嘆息一聲。
“文振,停車吧。”
陸文振放緩車速,剛及停穩,江錦志已經開了車門。
陸文振擰亮危險訊號燈,額頭抵在一側的車窗上,看著江錦志在撲閃明滅的燈光裡低著頭往前慢慢走。他的雙手揣在褲兜裡,身子微晃,沿著不太彎曲也稱不上筆直的路,踏過一根一根燈影,挺拔的身姿映在燈下,影子幻成長長一條,隨著他的步子逐漸縮短,拉長,然後再與另一盞路燈相逢,長長短短地隨他往前走。
此時此刻,他看起來孤獨得讓人心碎。
陸文振覺得他的孤獨簡直是自己犯下的罪,慌手慌腳地發動車子靠近他,停下車來陪他一起走。
“哎,一直是我追你,總該讓你追我一次”,江錦志勉強笑著碰一碰他的肩。
“可我不是已經被你追到手了嗎?”陸文振也陪他笑。
“真的嗎”,江錦志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在哪裡,你指給我看一看。”
陸文振也張開掌心貼上去,輕聲說:“喏,可不就在這裡。”
江錦志心情舒緩許多,嘴裡又哼起方才那支《倩女離魂》的曲子,拉著陸文振往回走去。
“我母親原來在劇團工作,唱的就是花旦,這些曲子都是小時候跟她學的……”江錦志坐回車上,眼色埋在濃重的陰影裡,聲音黯然地解釋。
陸文振是初次聽他提起家人,語氣中卻充滿失落,心裡猜測著那大概不是什麼幸福的回憶,斟酌半晌才答道:“可以想見,彼時令堂定然風華絕代。”
江錦志點了點頭,又沉默下去。
正是因為風姿卓絕,故此總不肯安分。他一直深深銘記著幼年時隨母親去參加聚會,她換上細細的高跟鞋,著一襲黑色窄袖收腰長紗裙,如雲般烏髮規矩地挽在腦後,耳朵上戴兩粒細潤的小珍珠,脖子後面故意留一抹雪白的茉莉花香粉,邁起步子來嫋嫋婷婷,像一泓流動的鏡花水月,淺抿著的兩片玫瑰色薄唇永遠欲說還休,眉目間還有點失意的悽楚。甫一入場,便叫所有人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這次聚會是江錦志最後一次聽她唱戲,唱的正是這一折哀怨婉轉的《倩女離魂》。王文舉赴京趕考,李倩女長亭送別情郎,千叮萬囑還放不下心,索性香魂離身脫殼陪他走一遭。她一名深閨中纖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