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還好,畢竟,在江揚讀導演的時候,曾經找程亦涵這個隨叫隨到的閒人給他打雜,做做場記、演個路人甲宋兵乙之類的角色。程亦涵很喜歡和江揚在一起,因為對方和他一樣不拘小節、隨和溫柔,因此,他還是非常希望入職的那天來得快一點,好讓他脫離醫院實習的痛苦境遇,換一個環境生活──搶救各式自殺未遂者、縫針打麻藥之類的活計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幹,雖然父親三番五次地強調,“副官要能在危急時刻挽救指揮官的性命”。
江揚會割腕嗎,會被開水燙傷手臂嗎,會忘記關掉煤氣嗎,會無意吞入異物嗎?程亦涵鬱悶地洗漱,對著鏡子自我發問。鏡子裡的年輕人一看就是個大學生模樣,甚至更小一些,臉上還有陽光的孩氣,那是對幸福時光的嚮往。
第六章:過激傾向
第二天,江揚把國安部長凌易從家裡接出來後,直達位於市中心的首都醫院。國安部在此處也設定了幾個療養室,剛剛做完任務的國安部特工們都在這裡養傷或者禁足保密,靜待風聲過去再重新投入工作。這幾年頗不平靜,因此凌易常常光顧,甚至把年度心理評估也放在這裡進行,以便從醫科角度及時掌握手下人員的狀態。卻沒想,今年他來得格外頻繁,甚至有一段時間住在這裡:都是為了凌寒。
去年年底,凌寒接到了一個生還率高達79%的任務,愉快前往,卻被人用擔架抬了回來,肺底和隔膜粘連的舊傷嚴重發作,幾處骨折,靜養了一個多月。到出院那天,凌易卻沒有接走兒子,常年為國安部特工做心理評估的胡醫師明確表示,生理和心理雙重刺激下,這個國安部年度優秀特工現在已經有了明顯地暴躁、抑鬱症狀,過激化傾向非常嚴重,建議封閉治療,停職至少半年。沒想到,事情卻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在凌寒連續毆打了三名治療師後,胡醫師很坦白地說:“他不配合,這個局面誰也收拾不了。我很遺憾,小寒曾經是個很好的孩子。”
已經是萬般無奈,凌易才想到了江揚,想到了那個環境不錯的新建獨立團,想到了兩個小孩子打賭較量和後來良好的朋友關係,希望換個環境,換個勸慰的人,兒子還能一如既往地優秀起來。
但江揚並不這麼想。飛豹團剛剛成立,萬事忙亂,他連休假的時候都沒有,哪裡有心情去管一個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翻臉不認人的心理疾病患者?和凌易一同踏入凌寒病房所在的走廊時,他刻意走在凌易身後,消極抵抗著。
“你根本不理解我的處境!”
江揚愣住了。玻璃碎裂的聲音傳來,凌易要衝進去,被大夫攔住。一個消瘦的背影撐著陽臺站住,指縫間有微微的血跡。
“你一直都是一個只知道浪漫的人……你不是做軍人的,只是要讀書!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的處境!雖然你是我的室友,我們同寢室,上下鋪,可是你只關心你的畫筆、顏料、靛藍鈷藍天藍普藍的,你從來沒有關心過我!沒有替我想過!”凌寒的吼聲不大,但是已經怒極,江揚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看,陡然為剛才的想法而自責起來──變化太大,這個凌寒,已經全然不是當年那個“小寒哥哥”了。
凌易苦惱地搖頭:“還好,是打給他的寢室的那個同學。如果是別人,一語不合,哪有摔杯子這麼簡單?”
江揚點頭表示理解,卻心下悚然。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麼,凌寒忽然不再連續不斷地說話,而是安靜地從陽臺上走回來,坐在椅子裡聽。大約有十幾秒,他用聽起來頗為鎮定、愧疚的語氣說:“我錯了,對不起,硯臣……”
看見他情緒明顯穩定,大夫拿了一隻盒子進去放在桌上,又替他倒了半杯溫開水才走出來。凌寒掛了電話便對著牆壁上的鏡子看自己,大概看了幾十秒才把盒子開啟,各種形狀各種顏色的藥片、藥丸、膠囊暴露無遺,他苦澀地微笑了一下,一粒粒一顆顆的開始往下嚥。
凌易站在門外盯了幾秒,忽然就轉身走到走廊盡頭去了。江揚無法勸解,只能做旁觀者。凌寒木然地吃著,抬手落手不知道幾次卻還有剩餘,乾脆極不耐煩地把盒子捏扁了,狠狠摔進垃圾桶裡。在一邊觀察的大夫飛快地勾叉記錄,把一份表格遞給身邊的小護士:“這幾種被扔了,重配,磨碎以後放在午餐裡。”
幾隻落在陽臺上的小鳥被凌寒的動作嚇得逃走,凌易已經回來,身上有淡淡的香菸味道,眼圈也是紅的。沒等江揚說什麼,他先一步推開了門強笑:“小寒,江揚來了。”
“姓名?”
“凌寒。”
“保密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