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雪山隨著吳碧城進了屋子。吳碧城嘩嘩的倒水洗臉,葉雪山放下點心,隨便坐了:“你做運動去了?”
吳碧城擰了一把毛巾,用力的擦著耳朵脖子:“公寓後面有個大學校,操場很大,可以隨便進。今天他們邀我去打籃球,我就過去玩了小半天。”
葉雪山上下打量著他,沒想到他居然也有了朋友:“他們是誰?”
吳碧城低頭去洗毛巾:“他們就是我和一起回來的那些人啊。他們都比我小,全是從外省過來的,預備明年要考北平的大學。”
仔細晾好毛巾,他轉身走到了葉雪山面前。在經過了起初的欣喜之後,他現在不由自主的又有一點害羞:“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又來了,你說你要嚇我一跳,剛才我還真是嚇了一跳。”
葉雪山翻著眼睛看他:“你怕什麼?”
吳碧城這才察覺出了異常。莫名其妙的低頭望著葉雪山,他怯生生的出言問道:“你……你生氣了?”
葉雪山一躍而起,用冰涼的雙手捧住了吳碧城的面頰:“小混蛋,你在外面玩的開心,我可等你等的快要凍死了!”
吳碧城冷得一縮脖子,隨即抬手也去捂了葉雪山的臉蛋。兩人如此對視片刻,葉雪山手上用力,將吳碧城擠成一張滑稽的鬼臉。吳碧城立刻做出還擊,雙手拇指給他推了個豬鼻子出來。這回兩人互相再看,“撲哧”一聲全笑了。
葉雪山先鬆了手:“碧城,以後少和那些野小子玩。原來也沒見你打過籃球,現在怎麼還添了愛好?”
吳碧城不大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我……”
說出這個字後,他忽然看著胸前口袋愣了一下:“我的鋼筆呢?”
不等葉雪山回答,他原地轉了個圈,然後大睜著眼睛望向葉雪山:“我的鋼筆不見了!”
吳碧城身上總帶著一支鋼筆,一來是有實際的作用,二來鋼筆是父親買給他的,意義重大。他急得滿屋子裡翻了一遍,末了卻是一無所獲。還是葉雪山想了起來:“不會是打籃球時弄丟了吧?”
這話真是提醒了吳碧城,轉身就要往外跑。葉雪山見狀,連忙跟了上去:“傻子,你連門都不鎖了?”
吳碧城鎖了房門,帶著葉雪山出了公寓大門,繞著圈子走過兩條小街,很快就到了後方的大學校。這大學校的校門是大敞四開,門口空空蕩蕩,也不見校工的影子。吳碧城輕車熟路的跑去操場,開始彎下腰滿地尋找。葉雪山追了過來,就見操場旁邊矗立著一座小紅樓,玻璃窗內人影整齊,卻是學生們正在上下午課。一扇玻璃窗忽然“嘩啦”一聲開了,一本小說被人從裡面扔了出來,隨即一名青年垂頭走到窗前站住,顯然是在受罰。
葉雪山見此情景,很覺有趣,同時一邊找筆一邊安慰吳碧城:“別急別急,沒就沒了,一支鋼筆而已。”
吳碧城從籃球架子下面開始向前細看,每寸地面都不肯忽略:“不是的,那是父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葉雪山看他神情惶惑,不禁很是不以為然:“我娘也給我留了幾樣首飾,我全當了,也沒覺怎樣。人是人,東西是東西。”
吳碧城不理他,一味的只是找。葉雪山閉了嘴,忽然聽見大開的玻璃窗中傳出聲音,嘰裡咕嚕的不知是哪國話,不過中氣很足,彷彿隨時預備著咆哮。葉雪山聽了一會兒,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可要說是誰,又想不起。邁步追上吳碧城,他開口問道:“你聽,裡面說的是什麼話?”
吳碧城搖了搖頭:“聽不出,有點像德國話。可要真是德語的話,那說的也太糟糕了。”
然後他蹙著眉毛直起腰來,茫茫然的轉向葉雪山:“子凌,找不到啊,難道不是丟在這裡?”
葉雪山剛要說話,不料玻璃窗內的疑似德語忽然轉成了中國話,語氣是相當的傲慢:“諸君,方才我所講的,就是法西斯之含義了!諸君只要肯聽,自然都會理解;不過陳君與眾不同——”
這一句話要完不完的說出來,讓葉雪山當場怔了一下,隨即猛然扭頭望向窗內。偏巧教室裡的先生走到窗前,正要教訓不老實的學生。雙方目光驟然相遇,葉雪山臉上瞬間褪了血色。
他看到了顧雄飛!
顧雄飛是襯衫長褲的打扮,襯衫外面套了一件花格子絨線衣,鼻樑上還架了一副金絲眼鏡。一手插進褲兜裡,一手攥著一根鋼尺,他顯然是要預備著打人。當然,打的是窗前那名倒黴學生,和葉雪山沒有分毫相關;但葉雪山眼睜睜的看著他,心臟竟然嚇得一縮,彷彿那根鋼尺是要抽向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