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望著林俊南,心裡有微微的疑惑——這孩子變了。林俊南自小淘氣,唯獨怕他,一見他就跟沒了魂似的,面目呆板,毫無生氣。不過往洛陽走了一趟,怎麼連氣質都變了,倒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
畢竟父子連心,林海正也不願意鬧得太不愉快,在林俊南肩頭撫慰地拍了拍,“如今的朝局,內有權臣,外有蕃鎮,國弱兵強,正是亂國之象。京畿重臣與蕃鎮大將往來過密是大忌,偏生連城和鄧通的一封書信落在了榮王一黨手裡,明裡派洪運基送信入長安,連城派人截殺,真正的信箋卻另走僻徑到了長安。連城已去了長安。迫不得已之時,只能向榮王妥協,將京畿衛的兵權拱手奉給他。榮王想這個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一番變故,於他是如虎添翼,我們的處境也更加艱難——當此亂局,男兒正要建功立業,你要多向連城學一學。”
林俊南知道多說無益,憶起當日在郾城自己誇下“遇神殺神,遇魔降魔”的海口,褚連城卻輕聲道:“只宜智取,不宜硬拼”。此時回想,褚連城自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笑自己目光短淺,只顧眼前歡樂。這些念頭在腦中翻轉,其實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林俊南輕輕吁了口氣,悶聲道:“他心思周詳,慮事深遠,我再學一百年,也不及他。”
“你心腸太軟,不是做大事的人。”林海正嘆息一聲,抬眼看住林俊南,微微苦笑,“想我林海正一生戎馬,生個兒子,怎麼是這德性?”
林俊南被父親罵慣了,也不以為意,低下頭道:“兒子天生這種性格,也沒有辦法。”
林海正道:“改了罷。”
林俊南默然半晌,道了個“是”字。
林海正命他出去見母親。林俊南告辭出來,往後面去見林氏。林海正性格嚴苛,夫人卻溫柔敦厚,當日聽說林俊南受了傷,哭得死去活來。此時見了林俊南,不免摟在懷裡問長問短。林俊南出來時,天已黑下來。剛要去見謝曉風,一幫子狐朋狗友早候在府門外,派了小廝進來傳信。林俊南在角門處默默聽了翠墨捎的話,半晌沒有言語。
翠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喚道:“少爺!”
林俊南彈蒼蠅般將他的手撥開,手往懷中一伸,取出臨別時褚連城交給他的錦囊。當日褚連城曾囑咐他“萬不得已時,開啟錦囊”,他心裡別有計較,也沒有十分將褚連城的話放在心上。如今婚期逼的這樣緊,不由得心慌。
淡青的錦囊,鏽了一朵清麗的蘭花。
林若南在家時也曾給林俊南繡過東西,她的手工林俊南是認得的。錦囊半新,邊角處有磨損的痕跡,自是常用之物。
林俊南輕輕撫摸錦囊,眼前浮現出褚連城的身影。這個人他真是看不懂。他對林若蘭有情,對卓青有情,對夢隱有情,對小謝有情……這個人頂頂多情,卻又頂頂無情。沒有什麼不可以利用,沒有什麼不可以放棄……然而你又不能說他的情是假的。林若蘭待字閨中時即有女中巾幗之稱,卓青更是千伶百俐,而小謝,人雖單純固執,分明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能將這些人的心收入掌中已是不易,更可怕的是,卓青跟了褚連城十年……十年啊,豈是虛情假意能收得攏的?
翠墨小聲道:“少爺,過堂風最厲害了,你換個地方想事好嗎?”
林俊南“嗯”了一聲卻不動。鬆開錦囊上的線頭,取出折得整整齊齊的短箋。開啟短箋,湊近燈籠,就著枯黃的燈光看去,開篇第一句話便是“從古至今,最難得者為兩全之法。”林俊南心頭微微一動,移目往下看去。信不長,寥寥數語,卻看得林俊南心頭狂跳。
翠墨奇道:“少爺,你怎麼了?”
林俊南低頭半晌,緩緩抬頭看向翠墨,眼中微光閃動,“我今兒個交待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已派了人出去,話還沒有回過來。又不是大事,少爺放心就是。”翠墨嘻嘻一笑,拉了林俊南的袖子,“少爺!我跟了你幾年,也算是少爺的心腹了,可這一次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少爺買小孩子幹什麼……”林俊南一把捂了他的嘴摁到黑影兒裡,怒道:“給人聽見,我剝了你的皮!”翠墨咿咿呀呀叫著,一口氣喘不上來,直翻白眼。
“這種事你都知道,褚連城啊褚連城,難道你竟是個妖怪託成的?”林俊南喃喃,忽然對著粉牆微微一笑,“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來個雙管齊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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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走了翠墨,林俊南打聽明白給謝曉風安排的客房位置,也不提燈籠,一個人悄悄地過去了。房裡點著燈,門關著,沒一點聲音。林俊南在門口站了片刻,悄悄推門而入。謝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