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一指謝曉風,恭恭敬敬地說:“是我家少爺的朋友。”
少年看了謝曉風一眼,又看了林俊南一眼,眼光更加地古怪,半晌方道:“一枚玉佩,只救一人。”
劉遠知一愕,看向謝曉風。
謝曉風臉上卻沒有什麼特別的顏色,看了少年一眼,道:“救他。”
劉遠知心頭感激,他是練武的行家,一看謝曉風的形容神色就知他的傷更在林俊南之上,雖然眼下比林俊南的平穩,但臟腑傷損,又在傷後使力,竟是個唯死而已的症侯。此時徐明春放出只肯救一人的話,謝曉風這麼說,幾乎等於拿自己的命換林俊南的命。
徐明春自然更清楚這裡面的厲害關係,望著謝曉風道:“你臟腑受了重創,我若救他,你就非死不可了。”
謝曉風道:“我知道。”
徐明春問:“你不後悔?”
謝曉風不耐煩,冷冷道:“我死我的。你怎麼這麼羅嗦?”
徐明春微一滯,輕輕摩挲掌心裡的玉佩。那玉在手心裡窩得久了,暖暖的,他心頭卻微微地掠過一絲涼意,連聲音都是冷的:“你死了,不怕他傷心?”
謝曉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冷冷道:“我死了,沒人傷心的……”忽然想到林俊南待自己的情意,心中微微一動:我若死了,他是一定要傷心的。繼而又想到褚連城……他當日離開洛陽時曾暗暗立誓,這一生一世是再也不會入那洛陽城了,也不會再見他,再想他,如違此誓,師父在九泉之下必不得安寧——師父是他這一生最敬重的人,他拿師父來立這個毒誓,實是下了鐵心要忘掉褚連城這個人——這個名字如今是他心中的禁忌,每每想到,便立刻止了想頭,不許自己再想下去。此時一念觸及,連忙抽回神思。
徐明春不動聲色地看著謝曉風,將他的神色變化逐一收在眼底。想要問什麼,終究沒有問出口,只是向那兩個小童淡淡道:“把人抬進去吧,這個人我救了。”轉身往裡走,人都走進了門裡,卻突然站住,立在一株柏樹的陰影裡低聲問:“卓青他……還好嗎?”
謝曉風愣神的功夫,徐明春已走進屋子裡面去。兩個小童接過林俊南躺的擔架,跟在徐明春後面進去了。
***
林俊南正在昏睡,臉色蒼白,濃麗減了許多,憑空多出幾分蒼涼來,睫毛闔著,彷彿將一段盛世繁華的夢境關在了裡面。
卓青固然俊美,比眼前這人卻又不及。徐明春輕輕撫弄他的臉,嘴角忽然浮起一抹冷冽的淡笑,伸出一根潔白的手指,輕輕一拂,封了林俊南的啞穴。好整以暇地將林俊南的身子翻轉過去,露出後背上猙獰的傷口。劍傷極深,徐明春不禁微擰了眉頭。右手略一抬,童子早呈上插滿銀針的皮袋。徐明春抽出七八根銀針,出手如風,扎進林俊南身上幾處大穴。另一名童子已送上縫合傷口的銀針,針上的線也已穿好。
林俊南失血過多,昏睡了一路,剛才被銀針一紮,緩緩地醒轉來。正迷糊著,後背上突然傳來一縷奇痛,肌肉被異樣鋒利的冰涼穿透、撕扯,痛感出奇地細緻而強烈,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他張大嘴巴呻吟,卻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啞了,發不出一絲聲音來。這個新的發現令他感到恐怖,一個念頭突入腦中——小謝在哪兒?發生什麼事了?
徐明春縫得很慢,彷彿手底下是一匹舉世無雙的織綿,而他,是在繡花。
林俊南痛得全身虛浮無力,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黑暗中不時有奇異的光彩浮動,耳中亦在嗡嗡作響,隱約有絲線穿透皮肉的哧哧聲。視覺和聽覺的遲鈍造成觸覺的出奇敏感,後背上,冰冷的犀利的穿透是如此分明,痛楚也是如此分明。
那痛楚無止無休,一次次將他的忍耐力推至極限。
每一次,他覺得自己已無法忍耐,而下一次,更強烈的痛楚襲來,他卻不得不再次忍耐。
林俊南第一次發現,原來人對痛楚的忍耐力是這麼持久,即使痛得要發瘋,無論如何都無法昏過去。
等徐明春終於把傷口縫完,林俊南已然滿身都是冷汗,活像剛剛從水裡撈出來。
徐明春彎下腰,在林俊南耳邊輕聲道:“疼嗎?”林俊南不答,只是不停地發抖。他這才突然想到些什麼,拂開林俊南的啞穴,神色間彷彿有些不好意思,“我竟把這個忘了。”
林俊南恨不得將這人活剝了,卻聽他優哉遊哉地說:“你生什麼氣?一枚玉佩換一條人命,怎麼說也是你賺到了。”
林俊南心中一動,驀地回頭望向他,“你……你是徐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