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洵跪於身側的蘆花墊上,拈著香,語氣甚為肅重:弟子景洵,一心敬禮觀世音菩薩。語罷叩了叩首,眼睛闔起來,不知發的什麼願。
待他上完香,巖錚耐不住好奇道:你跟菩薩求了些什麼?
晨光清明,自景洵肩背上鋪瀉而下,淡淡漾出一圈令人恍惚的色澤。他不答話,只側首對著巖錚笑。
他想說什麼,似乎都映到眼睛裡了,只待巖錚去讀;巖錚心魂一恍,謎底在唇間繞了一圈,又杳無蹤跡了。
竟是似語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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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陰寒來得極毒,恍惚中巖錚只覺得自己像是臥在冰上,一陣一陣的心悸。
冷得透骨。
眼前似有一片暗紅湧動。無數的人在嘶喊。伏屍遍野,流血漂櫓,到處盡是亂箭飛羽,濃煙烈火。
他的刀呢?
好冷,渾身動彈不得。
不甘心。
他的刀到底在哪兒?!
幾乎能聽到血從身體裡汩汩淌出的聲音,體溫隨之而去。今日怕是要葬身於此了。
狂亂的馬蹄聲攪得他頭痛,忽然,一雙手臂奮力將他扶起。
強烈的熟悉感湧來,心剎那間恢復平靜。疲憊感延伸至四肢百骸。
景洵的臉一晃而過。
言一,我好累啊……他想如此說給景洵聽,卻渾渾噩噩地張不了口。
景洵卻似懂得他似的,溫柔地擁著他。
很安心。
然而毫無預兆的,一股力道突如其來將他推開,同時耳邊傳來景洵的低語:
“……走,快走,再別回頭!”
聽了這一句話,彷彿天靈蓋被一劈為二,又好似一抔冰雪傾盆而下,巖錚猛地驚醒過來。
他推開被子慌亂坐起,手腳無措,不住地喘著粗氣。腦子裡一團亂麻,胸口莫名劇痛,似有萬箭穿心。
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尉,尉遲大人,你醒了?是不是哪不舒服?”守在床邊的阿武忙不迭地站起。
巖錚拿手掩住臉,冷汗涔涔,渾身簌簌發抖。猛地推開侍從,他俯到床邊,將之前吃過的藥盡數嘔了出來。
阿武面上血色盡褪,扭身跑出門去尋郎中。
巖錚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了似的,心口依舊疼得發麻。
景洵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竟是被他想起來了。那他對景洵說的最後一句,又是什麼?
……我不是不肯原諒你。只要你有多遠走多遠。你每走遠一分,我便原諒你一分。等你走到天那頭的時候,我便原諒你了。
竟是一語成讖。
巖錚癱倒在床,其心蕩然,如有所失。
第十章
轉眼入了冬,風漸漸的有些刺骨了。按理過了這麼些日子,巖錚的寒毒也該好了五成,可邊城失守,軍情告急,他整日裡公務纏身,再加上這天氣陰冷,毒傷反倒愈發厲害起來。
更何況,他心頭上還纏著那麼個人。
一日阿武伺候他喝藥,他心中煩躁,喝了兩口便把碗丟開了。被阿武勸得厭了,禁不住道:“沒一點用處,喝它做什麼?倒不比死了清淨!”
阿武最怕他發火,不敢再勸,只捧著碗在桌邊站著。
巖錚伏案寫了幾筆,餘光見他木雕似的動也不動,也不說話,正待開口趕他走,忽聽他前言不搭後語,愣愣地問道:“尉遲大人,什麼是‘言一’?”
一滴墨啪地點在紙上,刺目至極。巖錚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末了把這紙團成球,狠丟到阿武臉上:“滾!”
阿武滿腹委屈,一腳剛跨出門邊,又被拽了回來。
巖錚奪過他手裡的碗,幾口喝了個乾淨,又把空碗重新塞給他,這才把他推出去,當著他的面兒閉了門。
在屋裡獨自站了會兒,這字卻是寫不下去了。巖錚踱到窗邊,也不顧身上穿得單薄,抬手推開了窗。窗外初雪瑩瑩,蕭然而落。
景洵,表字言一,是十五歲那年老師給擬的。
言一,言一。巖錚心情好的時候,便會這樣喚他。若聽皇甫明叫他言一,景洵常是莞爾一笑;可若是巖錚如此叫他,這微笑裡便多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怯和羞窘,似是有些受寵若驚。巖錚看得分明,頗有幾分志得意滿。
如今他每每毒發都會憶起景洵,也難怪阿武聽了他的胡話,對“言一”二字心生好奇。
這一出神,不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