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猜愣了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詢問這個問題,不過隨即他便醒過神來,淡淡一笑道:“安然先生難道真的不知道我們九十三師的來歷嗎?”
480 一支沒有祖國的軍隊(下)
“九十三師……”察猜望著被木棍撐起的簡陋窗戶靜默一會,這才接著說道:“現在又有誰能記得起九十三師,誰能記得起第八軍。安然先生沒有去過九十三師在孟因的師部,如果去過的話便不會有這種疑問了。”
“十年北伐,八年抗戰,四年內戰,叱吒金三角,勝敗論狗熊。這就是第八軍的歷史,可惜已經被人們遺忘了,唯一能記得起我們那些沒有國籍永遠回不了家的父輩的,只有留在緬甸的我們。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我們第八軍九十三師的子弟,就這樣在這裡苟延殘喘。我們不想把金三角當做自己家,可是卻又無處可去,唯有努力的抗爭下去。”
安然凝神看著對面陷入沉思的察猜,這些話裡他已經明白了對方的來歷,解放戰爭後退入緬甸金三角的國民黨第八軍殘部後代。
“你是中國人 ?。”
“是的,我是中國人,不光是我,我們整個九十三師都是中國人。”察猜直起腰,鄭重的說道:“我們是中國人,可惜卻不被中國承認。大陸不承認,臺灣也不承認,是不是很荒唐?我們是炎黃子孫,我們每年還在過著春節、端午、中秋,唱著中國的民歌,講著中國的語言,卻找不到自己的祖國,是不是很荒唐?”
安然沉默,他無話可說,或者說沒有臉面去說。任何一箇中國人,在面對這群找不到祖國的中國人時,都只能無言以對。
“我不叫察猜,我的中國名字叫金中興。”察猜,不,金中興認真的說道:“從小,我父親就告訴我,我是中國人,要我總有一天要把他的墓地遷回中國去。我的老家在……”金中興想了一會,這才接著說道:“我父親說是在山東濟寧,他是1946年當的兵,然後跟著隊伍在徐州會戰中突圍,一路退到雲南。再往後來到緬甸,在這裡呆完了下半生,一直到死都沒能回家。”
“我出生在泰國,是在北面……”金中興指了指北方,安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點了點沒有接話,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當知道對面的這個和緬甸人無異的販毒頭子的來歷之後,他心裡只有惋惜。
“父親說,我生下來那天北面的軍隊和緬甸政府達成協議,暗地出兵來圍剿我們,那一次我母親去世了。”金中興的語氣很平淡,安然卻能聽出裡面的悲涼。“九十三師從退入緬甸之後,和緬甸人泰國人印度人還有北面打了二十年,苦苦支撐了二十年,最後卻被臺灣拋棄了,你說好不好笑?”
“我們是一群沒有身份的人,大陸不承認,臺灣也不承認,緬甸泰國這些政府更不承認。當年我的父輩為了獲得緬甸政府的居留承認,不得不拿起槍和緬共進行戰爭。後來,緬共無法取得勝利,我們九十三師將士也傷亡慘重。最可怕的是,我們再沒有了補給,臺灣很輕鬆的甩掉了我們這個包袱。沒有了補給,剩下的兵員越來越少,最後九十三師只有在滇、泰、緬邊區化整為零尋找生機,形成了大大小小几十個武裝,自己養活自己。那時候緬甸政府拿我們沒有辦法,就想收編九十三師老兵,既能提高自己的戰力,又能解決大難題,可是被93師的將士拒絕了,因為我們不願放棄自己的祖國,因為不想加入緬甸籍。”
“現在回頭去看看,這個堅持是不是很可笑?”金中興微笑著問著安然。
安然沉默,除了沉默他還能做什麼?
“現在的九十三師,都是由過去九十三師的子弟組成的。86年坤沙不行了,金三角危在旦夕,我們這些九十三師的人重新團結起來,打退了緬甸和泰國政府軍的聯合圍剿。可是我們終究不是這裡的人,其他的本土勢力在金三角轉危為安之後,立刻就開始排斥我們,然後又開始打仗,不停的打仗,一直打到現在。打仗是很累的事,可是我們卻不敢不打。”
“我的父親打了整整三十年的仗,從山東打到緬甸,他們三千人打敗了一萬兩千緬甸政府軍,七千人打敗了十萬緬甸和印度聯合軍隊,打退了兩萬北面的軍隊,一直打到只剩下兩千五百人,終於打下了一塊能讓自己的子孫能生存下去的土地。現在我們也只有繼續打下去,為了讓我們的子孫能繼續生存。在異國他鄉,為了生存我們不得不和緬甸政府軍開戰、和印緬聯軍開戰、和北面開戰、和黑幫開戰、和緬共開戰……”金中興彷彿在囈語著:“40年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不打仗,安安靜靜的過上普通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