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在這宮裡頭怕是骨頭渣子也剩不下來。”
話到最後有僥倖也有感慨,卻陡然發現人與人的相處好像果真是有緣分在的,她不用絞盡腦汁地去應和六皇子,也不用費勁心思地去猜測六皇子的喜好,更不用怕一句話沒說好,便會引得他勃然大怒。
前世她執拗地愛著周平寧,所以生來便在他跟前矮上一頭,戰戰兢兢畏畏縮縮。
恃寵而驕,恃愛橫行。人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對求而不得的東西心懷仰慕,而對近在咫尺的人橫眉冷對。
“蠢一點兒好。兩個人裡頭有一個人聰明就行了。”
六皇子手緊握在傘柄上,手指纖長骨節分明,虎口有薄繭,行昭眼睛尖,一眼便看見了,習武之人常年執弓,弓箭那根弦摩擦在虎口處,便會留這個印跡下來。
方祈有,行景也有,可六皇子走的是文路,手上怎麼會有薄繭?
行昭來不及問出口,耳朵裡卻聽見了六皇子輕描淡寫的後語。
“阿嫵也不需要去應付那些聰明人,因為根本就不會有。”
行昭猛地一抬頭,便撞進六皇子的眼裡,在清淨的瞳仁裡隱約看見了自己個兒瞪圓一雙眼睛,輕啟一張嘴的傻樣子。
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他。。。他不準備納側妃,收通房?
怎麼可能!
行昭一顆心像鞦韆,晃盪過來晃盪過去,她承認自己喜歡上六皇子的時候,其實是有準備的,時人家裡只要還剩了幾鬥米,還有幾口糧都會打著子嗣的旗號,左一個右一個地收女人,六皇子姓周,氣運好點兒,搏力大點兒,皇位是敢想想的,退一步,就算是個王爺,誰曾見過府邸裡只供著一尊正妃在的?
只要方家不沒落,她的身份放在那裡,嫁的人鐵定非富即貴,非富即貴的大世家規矩嚴,不許自家郎君隨便納妾,可不許隨便納妾,並不代表沒有妾室。
既然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期望只是個夢,那就沒整天浸在夢裡頭,拔不出只有將自己淹死,溺死,氣死,悶死。
再來一世,她只想有一種死法——安安穩穩地活到八十歲,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闔眼長辭。
行昭抿了抿嘴,喉頭髮苦,嘴中發澀,不可置信地望了六皇子一眼,再迅速將頭埋了下來,只當自己聽岔了,明明雨從烏瓦青簷上落下來砸在地上的時候離腳還很遠,還是將身子往裡又縮了縮。
小娘子患得患失的樣子,六皇子看在眼裡,心裡卻有些五味雜陳。
她是不信?還是不敢信?
六皇子想攬住眼前人的肩頭,告訴她不要怕,可握著傘柄的手只能緊了緊,再緩緩鬆口,索性由淺入深:“將才皇后娘娘問慎,是權勢重要還是親眷重要,慎便明白了阿嫵在皇后娘娘心中的地位。蠢人聰明一次多見,可聰明人被一葉障目反倒見得少,因為是阿嫵,所以皇后娘娘才會問出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她是在不確定,她想要一個答案,一個從我的嘴裡親口說出來的答案。”
行昭自然明白方皇后待她的心。
“慎便將答案老老實實地,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這世間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南海的珊瑚,別山的玉,西北的赤金,遼東的參,可這些都是死物,不會動不會笑,更不會說。。。自己的鞋襪溼了。。。”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再美再聰明,她們都不是你。
都,不如你。
行昭心像被剜掉一塊兒,又像被蜜填滿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兒。沒有酒味兒啊。。。
“可是歡宜姐姐教你的?”
這回輪到六皇子老臉一紅了。手蜷成團堵在薄唇前頭輕咳兩聲,歡宜嫁了人,原本賢淑的個性變得更婆媽了,扯著他袖口直唸叨“你好意思藉著酒勁兒就把人家小姑娘騙到手了嗎?雖說是酒後吐真言,可也有喝了酒混混沌沌一攤子爛事兒的!等老了老了,阿嫵指著你罵的時候,你就曉得厲害了!”
他現在回想一下,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一聽皇后要讓行昭去見那兩家人。酒勁兒都還沒醒,就直衝衝地守在人小姑娘馬車上了,又是媳婦兒又是拉手地亂來,得逞是得逞了,到底不是君子之風,也有點太不夠誠意了些。。。
安排佈置好一切,這才空出閒來,來正正經經地沒喝酒借醉地表一表心意。
可到底該怎麼表呢?
他好歹是能在皇上面前沒打腹稿就信口開河的讀書人,一挨著這事兒反倒腸子都愁得攪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