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上朝的地方只有端嚴肅穆,暗黑漆的柱子像是要通天,鋪在地上的漢磚一塊接一塊兒,精密得趴在地上瞧都瞧不見中間接著的那道縫兒。
“方都督。。。”方祈不回話。皇帝陡升焦躁,“方都督!”
兩聲方都督。一聲更比一聲來得急,到了第二聲分明能聽見怒意。
方祈猛一抬頭,神色全埋在了滿鬢的胡茬裡,只能看見一雙眼睛亮得嚇人,皇帝胸口一噤,緊接著便見方祈咧嘴一笑,牙齒隱沒在鬍鬚裡顯得又白又憨。
“臣。。。”方祈原是斂聲,眸光一轉便提了聲量,中氣十足:“臣附議!”
皇帝手頭一鬆,心下窩火,眼神卻不曉得往哪處落,一瞥便抓到了跟在黎令清的六皇子:“端王,你怎麼看?”
六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再迅速放下,抬頭撩袍上前跨步,一氣呵成。
“兒臣以為大周當以厚德載物,陳閣老寬嚴並濟,治下功卓,當屬我朝之大幸。魏徵海瑞之流乃太平盛世之清風,山間小澗之涓流。方指揮領年事已高,賜金賜宅,擢升虛銜兒歸於田園,已是天家之恩德,皇上之仁厚。。。”
話兒倒是抑揚頓挫,高低起伏得很是妥帖。
說得陳顯老臉都紅了,微不可見地往後退一退,旨在離六皇子更遠些。
皇帝神色一木,心下冷哼,大手一揮讓六皇子這一長番洋洋灑灑的駢文讚揚可別在說下去了,索性一錘定音:“賞方指揮領良田千畝,黃金千兩,人老了是該讓賢了。”
人老了該讓賢了。。。
六皇子埋首退後一步,回原處站定,好似佳音入耳又像波濤十丈。
那頭的早朝還沒下,這頭鳳儀殿便接到了訊息,方皇后頗有些不忍心,嘆口氣兒:“你二舅公是個閒不住的,年輕時候就喜歡帶著你舅舅抄上東西去大漠裡射狼,平西關比京裡的城牆高出幾頭來,論是三九隆冬還是三伏酷暑,天一暗,你二舅公準要提壺老酒,上城牆往遠方瞅一瞅。。。”
每一個西北出來的人,對那一方天地都有一種叫人難以理解的執念與偏愛。
這與思鄉情切不同,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歸屬與相擁之情。
行昭長在定京,一輩子拘在定京,其實是不懂這份感情的,面上笑了笑:“二舅公年歲到底是高了,他老人家想登牆頭看大漠,難不成還有人敢攔?舅舅既然敢附議二舅公致仕,就一定是有後手等著陳放之和賀現的。。。”一道說一道給方皇后遞了盞乳酪過去,語氣鄭重地許下承諾,“您也一定還能回西北去的。”
方皇后轉了頭去,無言輕笑,再未接話。
將過午晌,雨就嘀嗒嘀嗒地往下落了,瑰意閣外間新栽了一株還沒成活的美人蕉,雨是春天的雨,打在還沒長成的狹長的如碧玉翡翠般的芭蕉葉上,倒也還是有那麼點兒綠蠟卷夏風的意思。
行昭捲了本書仰靠在了暖榻上瞧,湊攏了嗅,還有股沉墨未乾的味道。
“放了一個冬,書上潮氣兒重得很,哪日尋個豔陽天,咱們將書拿出去曬一曬。”行昭不喜歡聞水汽兒,索性掩了書卷輕聲輕語地和蓮玉吩咐。
蓮玉探頭望了望天兒,卻笑:“怕還得再等一兩個月份,等入了夏,天氣兒便好起來了。。。”
蓮玉話兒還沒落地,其婉便撩簾進來了。自小進宮禮數是刻近骨子裡的。再急的事兒行過禮後才有心思說:“這場雨來得急。端王殿下沒帶傘,路過鳳儀殿來問皇后娘娘借傘,皇后娘娘找了來找了去也找著一柄好用的,讓姑娘捎帶柄傘去正殿。。。”
偌大個鳳儀殿沒把傘?
行昭掩眸一笑,蓮玉尋了柄素青竹柄的油紙傘來,行昭接過來就往正殿走。
瑰意閣離正殿近得很,沒幾步路就到了,隔著遊廊便聽見裡間有聲音。少年郎的聲音總是很好認的,六皇子習慣說話兒停一停,說完半句停一停,像是在想又像是在特意給聽者留出時間。
“慎到底年弱,若無皇后娘娘當機立斷,就怕父皇的一念之差。”
差之毫釐,去之千里。
什麼一念之差?六皇子要做戲求娶陳婼,若是皇帝一念之差裡遂了他的意,她與陳婼的恩怨情仇兩輩子都怕是解不開了。
“我出手不過是讓阿嫵早些入皇上的眼,你若慢慢來。曲折迂迴,結果都是一樣的。”這是方皇后的聲音。又聽她長嘆一口氣,“你是我看著長成的,又是淑妃的兒子,我自是信你。我且只問你一句話,權勢與親眷血脈,哪一個更重要?”
“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