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刑氏默了一默,又留坐了一會兒,待香爐裡燃起的沉水香漸漸斷了煙火,味兒慢慢淡了下去時,刑氏起身告退,行昭照舊送她至狹長宮道之中。
隆冬的第一場雪,今年的最後一場雪到底是停了,沒了紛紛擾擾落下的雪花兒,行昭將刑氏的神色看得清楚極了。
刑氏摟了摟小娘子,壓低聲音溫言軟語:“瀟娘託舅母同阿嫵說聲謝謝。。。”話到這裡滯了滯,彎腰附耳輕言:“連累阿嫵也被牽扯進了險境,瀟娘如今愧疚得不像話。。”
到底是豁達天性,刑氏這時候還願意同行昭玩笑幾句,“瀟娘說阿嫵那天神氣極了,同那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卻沒想到拳頭大才是硬道理,還得虧端王殿下救場。”
行昭臉上紅了一紅,她素來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多少急智,魄力更不如方皇后,所以重生之後,她才會養成遇事多想三分的習性——我不能很好地解決難題,總能預想一下局面吧?
所以方皇后說她只能當狗頭軍師,不能當先鋒兵。
刑氏見小娘子紅彤彤的一張臉,心緒陡然開闊起來,笑著掐了掐行昭的臉蛋兒,又叮囑:“。。。你舅舅唸叨你了許久,上元節來雨花巷吧。讓桓哥兒帶你去放花燈。”
行昭一雙眼眯著笑,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年關將至,除夕晚上家宴,歌舞昇平,華燈初上之時,比上一年,筵席又少了一個人。
二皇子對四皇子之事有所耳聞,便藉著酒勁兒在皇帝面前求情:“。。。和一個戲子攪在一起也不是個什麼大事兒,哪朝哪代沒有?四弟到底還小,又還沒成家立室。等翻了年娶了媳婦兒,慢慢就懂事了。阿恪求求父皇,將四弟給放出來吧。。。”
二皇子一提起這事兒。行昭的手都涼了,再抬頭看六皇子,老六週慎正端著壺酒盅,手指一緊,便骨節分明。
皇帝存心想壓的事兒。沒有壓不住的。
二皇子只聽說了四皇子與一個伶人不清不楚,卻不知道那個伶人四五分長得像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樣呢?
行昭搖了搖腦袋,明明都自顧不暇,還有心思去想別人的官司。當真是閒得慌。
知曉內情的幾個人默了下來,皇帝瞅了眼六皇子後,便讓人送二皇子回寢宮歇息了。“老二醉了,送回王嬪那處去。”,王嬪沒驚訝,反倒是陳德妃大驚失色,當下戰戰兢兢地將眼眶裡的眼淚給收了回去。
家宴之後。本是除夕之夜,皇帝卻沒往鳳儀殿來。反倒獨宿儀元殿。
大約是喝了酒的緣故,方皇后看上去興致比往常要高些,讓其婉帶著小宮人們在中庭裡踏雪翻花玩兒,碧玉大方,俏生生地立在中庭裡,迎著月色亮開嗓子唱了支歌兒。
碧玉是餘杭人,拿家鄉話唱的,歌裡頭的意思其實聽不太明白,可小宮女們笑著拍掌鼓勁之後,全都默了下來。
方皇后也默了默,先吩咐蔣明英親自往儀元殿送了盅熱湯還有軟緞被面兒去,又讓人加了床被褥,說是“翻了年,阿嫵便十歲了,是大姑娘了,今兒個挨著姨母睡可好?”
方皇后明明和方福長得不像,可柔下聲調來說話,看在行昭眼裡卻是一模一樣的。
正月初一守家門,淑妃遣人給行昭送了壓歲錢來,拿大紅包裝著,裝了一疊兒,那宮人行昭也認識,是淑妃身邊第一得力的,說話兒說得喜慶極了“。。。小娘子長大了,胭脂水粉,翡翠頭面的都缺不了,拿著錢要買糖就買糖,要買衣裳就買衣裳,索性買著玩兒”。
行昭先笑著道了謝,開啟來看,一看是一小疊兒一百兩的銀票,數來數去差不離得有一千兩上下。
行昭拿著十分燙手,是。。。她是以小富婆的名號在宮裡頭所向披靡。。。
可她也從來沒收過這麼多的壓歲錢啊!
淑妃一年的俸祿才一千八百兩,六皇子封了王,可也是住在宮裡頭的,一年三千的俸祿,皇帝沒給,全叫戶部給存著。
淑妃卻讓她拿一千兩買糖玩!
就算行昭滿心都是事兒,仍舊不可抑制地想一想,陸淑妃那樣溫溫柔柔的人兒手裡數著一堆銀票,然後往前一摞,財大氣粗地斜眉橫眼地讓自家親眷“可勁兒地玩兒!沒錢了,有老孃頂著的”的模樣。。。
行昭隨即抖了抖身形,抖出一身冷汗來。
蓮玉趕忙去翻庫房,翻來翻去也翻不到合適的東西給歡宜送過去,最後驚動了方皇后。方皇后笑著讓她收下,卻開了自己的庫房,選了兩樽實心的赤金擺件送到重華宮去,行昭這下才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