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原來姓蔣,是方祈手下的一個千戶,臨危受命,那日去殿前面聖表現得不卑不亢,倒引起了皇帝的垂眼,吩咐他在“臨安侯府好好養著,等西北戰事大勝而歸,便論功行賞”,倒還被拘在了臨安侯府裡頭。
秦伯齡是鎮守渝蜀兩地的老將,抗過南蠻,打過北夷,五十歲的年齡,還老當益壯,寶刀未老,整合一萬軍馬只花了三天的時間,之後日夜行軍,在梁平恭的掩護下,順利渡過平西關,深入西北老林去了。
有秦伯齡的接應,有梁平恭的掩護和進擊,有皇帝的寬縱和信任,要是方祈血灑西北,還好交代些。要是方祈鎩羽而歸,皇帝有多大的期望,就能有多大的失望,有多大的失望,就能有多大的震怒。。。
秦伯齡一天一封信地八百里加急傳回定京,日復一日地卻從來沒有方祈和信中候的訊息。
大夫人整日整日地掉頭髮,哭得眼神都模糊了,看誰也看不清楚,常把行景認成方祈,拉著行景的手不放,直哭:“你怎麼還沒回來啊!輸了一場仗也不打緊,只要命不丟到西北老林就好。我們方家死在西北的人一個手都數不完,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啊!”
行景沒辦法,便望著行昭求救,行昭嘆口氣,上前去把大夫人扶正,軟聲溫語勸慰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聖上都還沒放棄,您怎麼能先棄械了呢?”又想了想,笑道:“也有好訊息,梁將軍把蒼南縣收復了,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舅舅離回來又近了一步呢?”又朝著行景使了個眼色:“軍備佈局,我不太懂。可哥哥懂啊,您聽哥哥給您說。”
行景會意,反過手握了握大夫人,笑言:“秦將軍在墊後,梁將軍在衝鋒,舅舅在中間。您想,前後都是我們的人馬,就像個兜子一樣。。。”行景邊說邊拿手繪了個圈兒,邊做出個撈人的手勢:“就算是兜漏了也能將舅舅兜到!”
大夫人連連稱是,淚眼婆娑。
行昭餘光看見蓮玉十分焦灼地在外頭向她招手,又看了眼裡頭,大夫人正拉著行景說話兒,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怎。。。”
行昭一出去,還沒開口問話,就被蓮玉拉得遠遠的。
在牆角站定後,蓮玉還四下望了望,確定周圍沒人,這才開腔,一開腔才發現聲音已經是啞啞的,帶著幾分哭腔。
“坊間都在傳,說。。。說方將軍根本就不是因為城破才往西北老林去的,而根本就是通敵叛國,故意給韃子放的水!”
蓮玉說得又急又氣,行昭一聽,一口氣兒喘得急沒上得來,小臉憋得通紅,這到底是誰放出的話,其心可誅!其肉可刮!蓮玉見狀,連忙上前輕撫過行昭的背,紅著眼問:“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要是天家信了。。。該怎麼辦啊。。。”
行昭緩過氣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把拉過蓮玉,壓低了聲音問:“你聽誰說的?什麼時候開始傳的?都有哪些地方在傳言?府裡都有誰知道?”
“我老子昨天去通州看莊子,今天急急忙忙跑回來就來跟我說,咱們是在深閨裡頭的婦人,別人要想瞞著,容易得很!通州那邊是四五天前就開始傳了,旁邊的幾個州縣也沒消停。我將才讓哥哥去定京城裡轉悠轉悠,哥哥說在定京城裡隱隱約約聽到些。”蓮玉說得亂了語秩,她能感到自己的腳都快軟了,在大家貴族裡頭當差這麼些年,看話本子都看了不少,哪個朝代不是靠武將打下江山,過後又開始重文輕武了?歸根結底,還不是天家怕別人手裡頭有兵,能幫他打下江山,憑什麼不能幫自個兒打!
“府裡頭能出去採買的買辦,管事還有能休假,能出門的媽媽應該都聽見了些風言風語吧。定京城裡也只有茶館裡頭,遛鳥的湖邊還有幾個熱鬧點兒的大街上在傳,畢竟是天子腳下,誰也不敢像在通州冀州那樣亂說。。。”
行昭往後靠了靠,小小的身子靠在柱子上,背後感到一片沁涼。前世死得不明不白,她沒哭,歡哥兒死的時候,她沒哭,離開了惠姐兒,她沒哭,方家再起波折,她也沒哭。。。可如今,她確確實實地感到了造化弄人,世事難料。
“侯爺知道嗎?”行昭沒有發現她說話聲兒裡帶了一絲不露痕跡的顫抖。還沒等蓮玉說話,行昭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都知道了,沒有道理白總管不知道,白總管知道了,侯爺能不知道嗎?”賀琰不呈上去給皇帝說,誰敢說廟堂之上,沉浮之間,沒幾個政敵?方家的宿敵不會說嗎?後一句沒說出口,卻漸漸挺直了腰板,站直了身子,嘴角抿了抿,扯出一絲笑來,揚揚下頜:“走吧,咱們去勤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