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應邑長公主是從地上被抬到床上的,馮駙馬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頭,眼睜睜地看著長公主滿臉冷汗,還是經人提醒才想起來去太醫院請張院判過去。”
行昭穿著裡衣挨著方皇后,坐在床緣邊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方皇后能遣了人跟在應邑身邊實屬正常,這不。如今便派上了用場。
小娘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指扣在空隙裡,蔣明英加快了語調,拿輕快的語氣述說這件流血悲哀的事情,行昭只覺得心裡頭暢快。
“張院判縱是妙手仁醫。也回天乏術,孩子已經化成了一灘血水了,做什麼都無益。張院判也只能開一張給應邑長公主調理身體的方子,再不能做更多。”
“是。。。怎麼沒的?”
蔣明英抿嘴一笑,卻退到了方皇后身後。
方皇后笑著攬了攬行昭的肩頭,想著小娘子總算是長了二兩肉了。先支使碧玉去將香爐燻上,笑了笑:“還能是怎麼沒的?馮駙馬頭一回做爹,應邑頭一回當娘。兩個撞到一塊兒去,個性又都烈,再加上馮駙馬最近有些不對付。兩口子過日子哪兒能沒個磕磕絆絆的啊,這不,馮駙馬將應邑一推。五個月大的孩兒就沒了,誰也怪不著。”
方皇后想了想。又言。
“哦,或許能怪一怪梁夫人。昨兒個晌午馮駙馬去梁家,梁夫人是女流之輩,哪裡敢貿貿然見外男,便給推了。馮駙馬臨到日暮的時候又去了一次。這回梁夫人直接讓管事將那張欠據拿出來,馮駙馬氣得說不出話來。回到長公主府,男人家嘛,心裡頭憋著氣兒就只好找自家媳婦兒撒,又沒個輕重。。。這樣算起來,梁夫人倒也很無辜。”
方皇后補充道,說得雲淡風輕,又捏了捏行昭的臉蛋兒,小娘子左臉上已經是白玉無瑕,那道印子消得幾乎看不見了,放了心,便笑著攆她:“先去換衣裳,揚名伯和方都督下了早朝便過來,說起來你舅舅把景哥兒打過來給你送賀禮,自己卻捨不得掏腰包,過會兒記得讓他荷包也癟一癟。”
水滴石穿。
行昭腦海中只浮現出了這四個大字兒。
馮安東忍受不了了,梁家他不敢動,賀家不理他,方祈他更不敢惹,他只有將所有的怨氣與積怒撒在應邑身上。
行昭輕聲一笑,何其可悲,道貌岸然的外表,千瘡百孔的醜陋的內心,只可惜這個世間這樣的男人太多了。
腦子裡卻陡然想起昨夜暖光下那個目光堅定的少年,顧不得還在篦頭髮,扭了頭就問方皇后:“昨兒。。。那封信還在您這兒嗎?”
方皇后點頭,似是有些感慨:“。。。東找西找,誰也沒想到那封信跟著老六去了遼東。那孩子也算有心,方都督沒回來的時候,他沒將信拿出來,怕引起更大的動盪。如今他一回來便急急忙忙過來找你,想都沒想就把信塞給了你。。。”
方皇后一聲喟嘆沒來由地讓行昭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心登時懸了起來,昨兒個迷迷糊糊地沒細想這封信對六皇子的意義,如今想起來越發覺得那句“大恩不言謝”太輕了。
手裡攥著這樣一封信,就等於讓賀家、馮家、應邑和顧太后同時投了誠。
將信送到她的手上來,便意味著六皇子不僅沒有拉攏到人,還與上面幾家站到了對立面,更別提那句“如若事有萬一,慎願當眾對質”,六皇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
當眾對質,就是當眾,狠狠地扇了自家人一個耳光。
皇帝的兒子這個行當,不好做。父與君,臣與子,興衰榮辱皆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大臣還能依靠家族與實力,若是皇子惹了皇帝的厭棄,頂好的結果就是劃到一個荒無人煙的藩地裡一輩子不許出來,還有被打發到皇陵監工的、搬木材的、對賬簿的。。。
誰也不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皇帝會是怎樣的反應。
少年郎卻可以斬釘截鐵地說出那句話來。
行昭由衷地佩服六皇子,不對,應當是佩服周慎。她想去猜想六皇子當時說出這番話的心境,卻發現自己無從下手。
想來想去,揣測過來揣測過去,行昭也沒個頭緒,索性不想了,滿心沉浸在這收到的最好的賀禮裡頭。
姨甥二人慢慢悠悠地用過了早膳,天便出乎意料地暗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從西方席捲過來的一層黑壓壓的雲,黑雲壓城城欲摧,沒過多久。伴著如雄獅低吼的雷鳴聲,雨點淅淅瀝瀝地砸在了地上。
碧玉手袖在袖裡,縮著肩膀立在鳳儀殿偏廂的屋簷下,百無聊賴地看著幾滴雨懸在琉璃瓦上,一串接著一串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