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老了。”
朱長貴鬆脫徐長海的扶持,珍重其事地跪了下來:“老夫早已卸甲歸田,不敢妄擔宰相之名。”
皇帝伸手親自將他扶了起來,又細心地替他拂去身上的微塵:“今日來,朕收到彈劾裴清揚的奏摺不下十本,宰相有興趣也可親自過目。朕只想對宰相道一聲辛苦,以宰相的高齡,本該是在家頤養天年、飴兒弄孫,沒想到還要你操心操力,也真是朕的不對了。”
朱長貴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皇上何以如此,有任何的吩咐,老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言談之間,卻已坦然地接受了重任宰相一事。
這一夜,皇帝和朱長貴秉燭而談,片刻未眠。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裴清揚。他穿著素色的寢衣在府門前跪迎宮中來使。裝著鴆酒的酒壺被放在紫檀托盤之上。這樣精緻奢華的器具,又有誰能想到其中盛裝卻是催命的毒藥!
裴清揚自知命不久矣,反倒更愛惜自己的羽翼。他特意換上了全套的一品朝服,姿態儼然地踞坐在桌案之前。案上是天青色的酒壺。他黯然地想著:一直以來都想親手把玩一把秘色瓷,沒想到竟會是在這樣的境遇之下。自古以來,賜死的方式多種多樣,唯有皇親國戚、清貴大臣,為了顧及體面和尊嚴,才會被賜以全屍。因而能夠享受到鴆酒賜死的待遇。也算是皇帝的尊寵禮遇了。
裴清揚不由得悲從中來,他終於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皇帝眼裡不過是一枚棋子。需要時便用著,不需要時便棄如敝履。不僅如此,對於裴清皇帝也未必是真心相對。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局,如今,裴家已經成了註定的輸家。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隙裡透射進來。隱隱還能聽見院內侍從陸續起床的響聲。裴清揚再不猶豫,一抬手,將滿滿一杯鴆酒送入口中。他幽幽地想著:原來這毒酒也並不怎麼難喝。人便漸漸失去了知覺。
半個時辰以後,裴清揚的貼身侍從第一個發現了倒地不起的他。見到他臉色泛青、七竅流血的模樣,侍從的臉上露出悲痛欲絕的神情:“大人沒了”。這聲音漸次傳入府中的大小院落。早已穿了一身素服的家主裴紹率先跪了下來:“送宰相歸天。”
這事從皇帝的口中說出卻是另一番說辭:“裴宰相自入仕以來為後商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只可惜,天妒英才,不過三十五歲便英年早逝。”他似乎是悲從中來。久久不能言語,過了許久才道:“朕已命禮部為裴卿定下諡號,不久便可入土。但國不能一日無相,故而朕特意請出了朱卿復任宰相,於古稀之年繼續為後商盡犬馬之勞。”
朱長貴待他說完,便走到了大殿中央。眾人見他鬚髮皆白卻精神矍鑠,現出神仙也似的風采,心裡不由得暗暗思量:朱長貴這般老而彌堅。朱家想要復寵也是指日可待。
後宮與前朝歷來是孟不離婆、婆不離孟,朱昭華與裴清的地位在一連串的變故之後也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皇帝表面上雖然做出了許多安撫之舉,也賜了好些綾羅綢緞、金玉珠寶。但大家都聽說了斟酒的傳聞,清涼殿前一時門庭冷落。至於朱昭華,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高興之餘連久治不愈的病也好得利索了。第二日上,穿著盛裝帶著浩浩蕩蕩地宮女隊伍在御花園中游園,引來無數的目光。
“啪”地一聲,柳長寧將手掌重重地拍擊在桌几之上,手掌上強烈的痛感襲來,終於讓她混亂的心恢復了清明。她圓潤的杏眼半眯著,眼中交織著憤怒、無奈、哀傷、絕望的情緒讓她整個人籠罩在“生人勿近”的暴戾之中。
重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絕望和無助。這些時間以來,許多事都發生了變化,一度讓她以為事情已經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反戰。可如今才曉得,那些被記載在年表上的大事卻不偏不倚地順著既定的軌道一路前行。無論是燕王被囚還是二廢太子,無論是南越之戰的結局還是朱家復寵的始末,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即將要扭轉乾坤時將一切拖回原有的軌道。
按照如今的態勢,朱家必將權傾天下,李正煜必將與她反目成仇,後商與胡國曠日持久的決戰在所難免,而她也逃不開戰死疆場的宿命。若是如此,這一場重生只會是上天的惡意的玩笑,她饒是再努力也還是徒勞無功。
“砰”地一聲,房門被人從外撞開。李正煜白著一張臉出現在光線之中:“長寧,我們有必要好好談談。”
柳長寧聞言,眼中迅速地垂下一滴淚,那淚珠“啪”地一聲落在密保上,暈開了一片字跡。她慌亂地搖著頭,語氣含混不清地說道:“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李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