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毛祿哥,適才埋的何物?’毛祿答:‘只是幾件舊傢什,不值錢,扔了。’小僧見他袖內塞滿銅錢,眼饞了。又問:‘毛祿哥哪裡弄來這許多銅錢?’他道是撬了新厝的一口棺木。又說是黑燈瞎火,看不親切,又聽見寺外有人聲,不敢多取,地上撒了許多散錢。——小僧見他走了,便上前去發了那坑,果是一柄斧子和一個木工箱。箱內並無油水。便又草草掩了,即奔石佛寺去。
“小僧到了石佛寺,在門外張望半日,見無動靜,乃大膽潛入。殿內果有一具新厝的棺木,卻釘得嚴實,不見被撬痕跡。半邊還點著油燈,地上也無散錢,乃知上了毛祿這廝的當。——聽恆泰莊的馮掌櫃道,毛祿已去了涇北縣的橡樹灘,日後但被我撞見,定不輕饒。——小僧句句是實,隨老爺查訪。果有半句虛妄,甘受重罰。”
狄公命黑和尚畫供,遂押下大牢暫行監守。
須臾番役來報,江秀才服過藥丸,已醒來,正在堂下等候。
狄公命傳見。江秀才已換過一領青布夾袍,乾淨鞋襪。雖備受摧折,面容憔悴,仍不失讀書公子的儀態風範。
“江幼璧,新婚之夜你的行止實也荒唐愚蠢,有違民法條例。本擬責罰三十板,只是本縣念你孝友天性,心存善根,又備受黑和尚荼毒,姑且寬饒一回。令尊如今正悲慟欲絕,又被你岳丈劉飛波告到縣衙,陷入官司,平添萬種焦慮。——那日你逃回家中,後菜園視窗看到的閻君正是本縣。當時在現場查勘,只見你的黑影一閃便逃之夭夭。本縣不妨告訴你,你娘子劉月娥的屍身已失蹤了,衙門正在盡力尋找。待找到時,再行厚葬。你須捧牌位,切不可再逃了。”
江幼璧聽得月娥屍身失蹤,驀地一驚。悲從中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滴個不停。
“本縣還有一句話問你,除是令尊外,還有誰知道你的雅名綠筠樓主?”
江幼璧道:“恐只有愛妻月娥一人了。小生做詩賦獻月娥的,都用綠筠樓主這一名號。”
狄公讚許地點了點頭:“江幼璧秀才,黑和尚已被關入牢中,不日便會有判處。你此刻可以回家了。”
江秀才稱謝,叩頭再三,乃退下堂來。
狄公一拍驚堂木,吩咐退堂。
回到內衙書齋,狄公微笑對陶甘道:“陶甘,你馬到成功,果然會弄手段。至此,劉飛波、江文璋的官司庶幾已解。只是劉月娥的屍身尚未找到,等屍身找到,我就當堂斷決此案,宣判江文璋無罪。”
洪參軍道:“只須抓獲毛祿,便可追出月娥屍身來。毛福系毛祿所害已無疑,只是為了一點錢財竟起殺死之機,端的兇殘。”
狄公搖了搖頭,雙眉攢緊。
“這事恐有些周折。——毛祿殺毛福之處離石佛寺不遠,黑和尚見他在石佛寺不遠的黑松林裡掩埋兇器和木工箱便是明證。毛祿將毛福屍身背入石佛寺時正見殿內新厝了一口棺木。他手中有匠具,撬開棺木易如反掌。照常理推去,他只需將毛福屍身往月娥屍身上一撂匆匆釘了棺蓋便了事,人不知,鬼不覺,誰會來覆看。然而他卻費力挪去女屍,再裝入毛福,這便於常理不符。挾著一具女屍勾當更易漏眼,其麻煩猶甚於毛福男屍。”
陶甘捻著頰上那三根毛,眼珠轉了幾轉,輕聲道:“會不會毛祿來石佛寺之前,已有人將女屍盜去。倘真如此,盜屍者必隱慝懷奸,又千方百計阻止驗屍。——這時月娥之死便有蹊蹺。左右死去的新娘總不會自己從棺裡爬出來。”
(慝:讀作‘特’,邪惡,罪惡。——華生工作室注)
突然,狄公猛地一拳打在書案上。
“陶甘,劉月娥正是自己從棺裡爬出來的。她並沒死。”
洪參軍三人吃一大驚,我看你,你看我,一時瞠目結舌。
“不,不。”洪參軍道,“華大夫已有診斷,穩婆已仔細拭洗了屍身,還會有詐?殮在棺內都半日以上,豈能又活轉過來,自己爬出棺木。”
狄公略顯激動,搶道:“仵作說的頗有道理,這類死狀大多是長時間昏厥不醒,脈息寢弱,臉如死灰。若干時辰過後,依舊會活過來。須知月娥究竟是身子壯硬的年輕女子,一時假死,當是實情。——仵作說醫案上不乏先例。”
喬泰道:“脈息本無,又釘入棺內,半日不得出,憋也憋死了,豈會活轉來。”
狄公釋道:“我仔細看了那具棺木,多是薄木板割鋸成的,許多裂縫。當時閉殮匆匆,便抬去石佛寺厝了。華大夫未必也診斷實了,既是假死,當不易斷破。”
陶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