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拚個蓬頭垢面,與鬼為鄰,如今你要樂,你替我掇過鏡臺來。”痴珠於是走入南屋,將鏡臺端人北屋。秋痕妝畢,喚跛腳和他嬤要件出鋒真珠毛的蟹青線縐襖,桃紅巴緞的宮裙,自向床橫頭取一雙簇新的繡鞋換上。痴珠道:“這雙鞋繡得好工緻!”秋痕橫波一盼,黍谷春回,微微笑道:“明日就給你帶上。” 正說著,子善、子秀通來了,痴珠迎入。見秋痕已自起來,而且盛妝,便不再提昨日的事。閒話一回。秋痕忽向痴珠道:“譬如我昨日死了,你怎樣呢?”痴珠怔了半晌,說道:“你果死了,我也沒法,只有跑來哭你一回,拼個千金市骨吧!”秋痕不語。子善道:“怎的你兩人只說這些話?”子秀道:“人家怕是說死,他兩個竟說得尋常了。”
一會,南屋擺上酒餚,四人人座。秋痕擎著酒杯道:“大家且醉一醉。”就喝乾了一杯酒。子秀道:“慢慢著喝。”痴珠道:“各人隨量吧。”端上菜,秋痕早喝有七八杯。大家用些菜,秋痕道:“我平日不彈琵琶,今日給痴珠盡情一樂。”便喚跛腳取出琵琶,彈了一會,揹著臉唱道: “手把金釵無心戴,面對菱花把眉樣改。可憐奴孤身拚死無可奈,眼看他鮮花一朵風打壞。猛聽得門兒開,便知是你來。”
秋痕唱一字,咽一聲,末了,迴轉頭來,淚盈盈的瞧著痴珠,到“是你來”三字,竟不是唱,直是慟哭了。
痴珠起先聽秋痕唱,已是悽悽楚楚,見這光景,不知不覺也流下淚了。就是子善、子秀也陪著眼紅,便向秋痕道:“你原說要給痴珠盡情一樂,何苦哭呢?”痴珠破涕,讓兩人酒菜.也說道:“秋痕,你不必傷心了。”秋痕忍著哭,把一杯酒喝了,來勸子善、子秀。其實悲從中來,終是強為歡笑。四人靜悄悄的清飲一回。此時是初寒天氣,到二更天,北風栗烈,就散了席。
痴珠原欲回寓,見秋痕如此哀痛,天又颳風,就也住下。秋痕留一壺酒,幾碟果菜,端入北屋,催丫鬟收拾,把月亮門閉上,燒起一個火盆,吩咐跛腳去睡。然後兩人卸下大衣,圍爐煮酒。 秋痕道:“今夜颳風,差不多七月付一那般利害。咳!我兩人聚首,還不上三個月哩。我起先要你替我贖身,此刻你是不能,我也知道。只我終是你的人……”痴珠喝了半杯酒,留半杯遞給秋痕,嘆口氣道:“你的心我早知道,只我與你終久是個散局。”秋痕怔怔的瞧著痴珠,半晌說道:“怎的?”痴珠便將華嚴庵的籤、蘊空的偈,並昨夜所有想頭,一一述給秋痕聽了。秋痕聽一句,吊下一淚。到痴珠說完了,秋痕不發一語,站起身來走出南屋,回來就坐,說道:“千金市骨,你這話到底是真是假?”痴珠道:“我許你,再沒不真。”秋痕道:“痴珠,你聽!”突的轉身向北窗跪下,說道:“鬼神在上,劉梧仙負了韋痴珠,萬劫不得人身!”
這會風颳得更大,月都陰陰沉沉的,痴珠驚愕。秋痕早起來,說道:“你喝一杯酒。”一面說,一面紮起左邊小袖,露出藕般玉臂,把小刀一點,裂有八分寬,鮮血流溢。痴珠蹙著雙眉道:“這是何苦呢?創口大了,怕不好。”秋痕不語,將血接有小半杯,將酒衝下,兩人分喝了。趕著取塊絹包裹起來,停了一停,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秋痕喜道:“我這會很喜歡,我們兩心如一,以後這地方你也不必多來,十天見一面吧。每月許他們的錢,儘可不給。至我總拚一個死,到那一天是我死期,我就死了。萬有一然,他們回心轉意,給我們圓成,這是上天憐我,給我再生,我也不去妄想。”痴珠道:“這……你一段的話,大有把握。”於是淺斟低酌,款款細談,盡了一壺酒,然後安寢。正是:
涕泗滂沱,止乎禮義;
信誓旦旦,我哀其志!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影中影快談紅樓夢 恨裡恨高詠綺懷詩
說大營日來得了河內土匪警報,經略調兵助剿,籌餉議防,雖荷生布置裕如,然足跡卻不能離大營一步。到得這日,正想往訪痴珠,同赴愉園,卻見青萍呈上一緘,說是韋師爺差人送來的。
荷生拆開,是一幅長箋,斜斜草草,因念道:
“天上秋來,人間春小。歡陪燕語,每侍坐於蓉城;隊逐鳧趨,屢分餐乎麻飯。萍蹤交訂,棣等情深,感激之私,只有默祝佛天,早諧仙眷而已。秋痕命不如人,椰偏有鬼;執事以英雄眼,為慈悲心,拔諸九幽,登之上第,披雲見日,立地登天。旁觀喜尚可知,當局心如何快。然酒闌燈他,秋痕宛轉悲歌,令人不忍卒聽。蓋狂且之肆毒,無復人理,非不律所能詳也。近以傾心於我之故,慘遭毒棍,冤受剝膚。”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