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媽便一早把水榭鋪設起來,催著採秋梳妝。日未停午,這原土規便高車華服,昂然而來。他媽徑行迎入水榭。兩廊間酒香茶沸,水榭上錦簇花團,土規得意之至,便請採秋相見。他媽叫丫鬟疊促連催,採秋不得不坦然出見。正寒暄間,丫鬟招呼:“客到!”一個是錢同秀,一個是施利仁。採秋俱未會過,一一問過姓字。一會,又報:“客到!”只見月亮門轉出三個人來:一個年紀四十多歲,兩個年紀都不上三十歲。採秋也未會過,到了水榭,彼此相見。
採秋正待一一致問,原土規指那穿湖色羅衫的,說道:“這位老爺姓卜,字天生。”指那穿米色縐衫的,說道:“這位老爺姓夏,字若水。”指那穿半截洋布半截紡綢的,說道:“這位老爺姓胡,字希仁。”採秋只得應酬一遍。停了一回,又報:“客到!”採秋認得是苟才。那苟才一路歡天喜地的喊進來道:“望伯,望伯!好闊呀!今日跑到這個地方請起客來!”口裡說話,臉又望著大家,踉踉蹌蹌的走來。不想從西廊轉過水榭,這過路亭是一道板橋,他趾高氣揚,全不照管,便栽了一交。大家不禁鬨堂起來。他人既高,體又胖,這一栽,上身靠在欄干上,將欲爬起,用力太猛,只聽“咕咚”一聲響,連人連欄干,一起吊下水去了!
幸是堤邊水淺,採秋忙叫丫鬟傳進兩三個打雜,下去扶起。雖無傷損,卻拖泥帶水,比落湯的雞更覺難看。打雜的乖覺,將他送至園丁的一間小室中。原士規和大家都跟來,教他站著,不要動,招呼他的跟人,替他收拾。又吩咐自己跟人,飛馬到他家裡,取了衣衫鞋襪,給他換上。鬧了半天,才把這個落水的人洗刷得乾淨了。
不想胡苟又弄出笑話來。你道為何?他出來解手,想四面遊廊都系斗大的磚砌成,萬無給人撒溺之理;陡見廊盡處有一個白磁青花的缸,半缸水和溺一樣,聞之也有些臭味,想道:“採秋實在是闊,連溺缸都如此華麗!”剛把衣衫摳起,溺了一半,一個丫鬟瞧見,喊道:“那溺不得!那是娘灌蘭花的豆水!”大家聽見,又是一場鬨堂大笑。倒弄得胡苟溺不是,不溺又不是。勉強溺完,自覺郝顏,上來只得假做玩賞荷花,倚在欄干邊。夏旒看見,笑道:“希仁,站開些,不要又吊下一個去!”說的大家又哈哈的大笑了。
一會擺席,錢、施、苟三人一席,原士規自陪;胡、夏、卜三人一席,採秋相陪。原來這愉園中所用酒器及杯盤之類,均系官窯雅制及採秋自出新樣打造。餚酒精良,更不必說。這幾人除了苟才、原土規在官場中伺候過幾年,其餘均系鄉愚,乍到場面,便覺是從來未見之奇,早已十分詫異。
酒過數巡,士規忽望著卜長俊道:“貴東幾時可以署事?聽說不久可以到班,吾見是要發大財的。”卜長俊道:“敝東秋間就可以代理,且是一個呆缺,別人奪不去的。”夏旒介面道:“前日奉託轉賣與貴東的幾樣東西,不知已看過否?兄弟近日手頭甚窘,頗望救急。”卜長俊道:“不要說起。前日東家下來,一臉怒氣,坐了片刻,我也不敢問他,忽然又進去了。這件事只好看機會吧。”隨又說了些何人補缺,何人惜賑,何人打官司;又說道街上銀價如何,家中費用如何,總無一句可聽的話。那採秋如何聽得,便推人內更衣去了,吩咐紅豆帶著小丫鬟輪流斟酒,直到上了大菜,才出來周旋一遍。大家都曉得這地方是不能胡鬧的,也不敢說什麼。
採秋卻自在遊行,說說笑笑,也不調侃眾人,也不貶損自己,倒把兩席的人束縛起來,比入席之時還安靜得許多。採秋轉恐他媽看得冷落不像,叫小丫鬟送上歌扇,說道:“我是去年病後嗓子不好,再不能唱了,他們初學,求各位老爺賞他臉,點一兩支吧。”於是一席公點一支。紅豆彈著琵琶,領著小丫鬟唱了二支小調,天就也不早了。土規大家說聲“打擾”,一鬨而散。原士規從此逢人便將採秋怎樣待他好,怎樣巴結,還有留他住的意思說開了。這是後話。
且表那日賈氏喜歡得笑逐顏開,採秋卻正色道:“媽!這是可一不可再呢。我這回體媽的意,媽以後也該曉得我的心才好呢。”賈氏笑道:“我明白就是了。”看官,你道採秋今天的情事,倘令秋痕處之,能夠如此春容大雅否?不要說今天這一天,就昨天晚上,不知要賠了多少淚,受了多少氣哩。可見人不可無志,亦不可無才。
閒話休題,聽小子說那錢同秀一段故事。同秀自五月初四至省,那一夜就被施利仁拉往碧桃家來。開著煙燈,三個人坐在一炕。同秀見碧桃一身香豔,滿面春情,便如螞蟻見羶一般,傾慕起來,說道:“似你這種人材,須幾多身價哩?”碧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