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仗,從人縫裡見鑼聲過去,是一對金黃棍,接著一把三層紅傘,兩把灑金青扇,一對對皮塑刑杖。大門外早奏起細樂。
一會,二員水晶頂騎馬官員,引著一把大紅馬傘,兩對雁翎刀,兩對提爐,四對車渠頂的掛刀營並,簇擁著玻璃四轎,坐個高顴廣額長耳軒眉的韓荷生。此時人聲悄悄,只聽得腳步聲,馬蹄聲,武威聲,前面數下大鑼聲。後面四把高幟。卻從轅門邊灣過來,空地裡下馬。倒把秋痕嚇了一跳,回來班房坐下。秋痕嘆一口氣,想道:“人生有遇有不遇,難道痴珠不是個舉人?怎的運氣就那般不好!”正在發呆,只聽得人說道:“巡捕老爺下來。”一會,狗頭跑進來道:“怪得很,我向巡捕老爺替你告病,巡捕老爺只笑吟吟,不言語。”狗頭還沒說完話,裡頭一疊連聲傳出來,說是“單喚翠雲部薛瑤華、秋心部劉梧仙,上去問話”。
於是秋痕、瑤華跟個老嬤,彎彎曲曲走了半里多路,見是一群華妝炫服的丫鬟,簇擁來秋迎了出來。秋痕搶上前數步,也不能說話,只撲簌簌吊下淚來。採秋先前是笑,一見秋痕,就也慘然,拉著手道:“秋痕妹妹,你通是這樣,怎好呢?”就招呼瑤華先走。秋痕忍著哭,跟進一個金碧輝煌的屋裡,一齊坐下。
秋痕禁不住鳴鳴的哭。採秋一手拍著秋痕的肩,一手將手絹替他抹眼淚,自己就也淌下數點淚,向瑤華道:“層層折折,都是不如意事,實在難為秋痕!”瑤華也慘然道:“卻不是呢!”當下紅豆、香雪忙著擰熱手巾,給兩人擦臉,別的丫鬟遞上茶點,好多僕婦都在帝外,靜悄悄的站著。秋痕方才硬嚥著聲,哀哀的替痴珠苦訴。採秋道:“嶢嶢易缺,曒曒易汙,這真令人惱極!只鋸齒不斜不能斷木,你總要放活點才好呢。”瑤華道:“痴珠是過於灑落,秋痕姊姊又過於執滯,所以不好。”採秋道:“痴珠那裡能真灑落?能真灑落,就不誤事。”
此時差不多兩下多鍾了,僕婦丫鬟排上菜,也有素的,也有葷的。採秋親陪二人。秋痕酒是一點不喝,飯也只吃半碗。方才洗漱,簾外的人報說:“老爺進來。”採秋、秋痕、瑤華都迎出。只見兩個小跟班跟著,荷生便衣緩步而來,臉上十分煩惱,瞧著秋痕、瑤華,勉強笑道:“你來得久了。”採秋問道:“外頭宴完麼?”荷生道:“完了。”便令秋痕、瑤華、採秋坐下,向採秋嘆口氣道:“人定不能勝天,這真無可奈何了!”
三人都覺愕然,採秋問道:“什麼事呢?”荷生向秋痕道:“你吃飯麼?”採秋道:“他剛才吃了半碗飯。”荷生道:“也罷,痴珠今天是不能來了。”採秋道:“為著何事?”秋痕早伏在几上哭了。荷生道:“穆升來說,昨晚我走後,痴珠嘔了數目淤血。早上起來;已經套車;突然吐了幾碗血,暈絕數次。我叫賈志、青萍……”荷生剛說到這裡,只聽秋痕大叫一聲:“痴珠,你苦呀!”將飯一起吐出,便栽在地下,手足厥冷,牙關緊閉。忙得采秋、瑤華疊聲叫喚,丫鬟僕婦擠在一堆。
鬧得好一會,才把秋痕救醒,復行大哭。瑤華道:“人還沒有死,何必這樣?”採秋道:“痴珠抑鬱得很,能夠把鬱血吐淨,倒好得快。”於是大家扶著秋痕,到屋裡將息。秋痕只是哭,也沒半句言語。荷生沒法,教採秋避入別室,引著愛山到了上房,教瑤華陪著秋痕出來,畫個面龐。就吩咐門上,格外賞給狗頭十吊錢,差個老嬤送秋痕出來。
採秋諄勸秋痕從長打算,又送了許多衣服及些古玩,秋痕只說個謝字,其實是瞧也沒瞧。自此,荷生、採秋、瑤華與秋痕也沒見面了。雖瑤華後來颶風打舟,吹到香海洋,得與痴珠、秋痕一敘,然已隔世。
是晚,荷生帶著青萍,便衣坐車,來看痴珠。痴珠要坐起來,荷生按住,說道:“不要起來。”就床沿坐下,燭光中瞧痴珠臉色,心上十分難受,便說道:“你這會怎樣呢?”禿頭道:“服了幾許藕汁,血是止了。麻大夫開的方,等小的取給爺瞧。”痴珠一絲沒氣的說道:“秋痕回去麼?”荷生道:“五下鍾時,你既不能來,我就打發他走了。他聽說你病得厲害,就暈倒在地。譬如救不轉來,怎好哩?”痴珠默然。
禿頭遞上方,荷生見方上開有人參,便問道:“我先前送來兩枝參,還用得麼?”禿頭道:“麻大夫看過,說好得很。這回服的藥,就是配那大枝的。”荷生道:“那大校的我還有,你往後用完了,即管去取。”穆升端上茶,荷生點頭道:“你們好好服事,我往後總給得著你們好處。”痴珠道:“你便衣出門,也只好一兩次,怎好天天晚上這樣來呢?”荷生道:“今日我原可不來,為著你病,不親來瞧,心上總覺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