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狗肉到這輩兒,恐怕要失傳了。他上了歲數,也沒有開店的精力了,趁著身子骨還能動,才到路邊擺個攤子,主要是放不下那些老主顧,對付著過一天算一天。
表哥一聽這話別提多洩氣了,合著師傅根本沒拿自己當回事,他跟老師傅拍胸脯子保證:“師傅您別看我手藝學得不怎麼樣,可師徒如父子,往後您歲數大了,我給您養老送終。”
老師傅給了表哥腦袋上一個暴慄兒:“你小子這就想給為師送終了?”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很欣慰,覺得這個靠不住的徒弟也懂事兒了。
說話的工夫,天色漸黑,狗肉煨得軟爛,熱氣騰騰肉香四溢,陸續有吃主兒過來,圍著泥爐坐在攤前,老師傅撕肉加炭,表哥則忙著燙酒收錢。這條路身後是墳塋荒野,對面是大片田地,隔著田地有村鎮,今天來的幾個吃主兒都在那住,彼此熟識,相互寒暄著有說有笑。
雪下到夜裡,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路上行人車輛絕跡,可能電線被積雪壓斷了,整條路上的路燈都滅了。老師傅在攤子上掛起一盞煤油燈,加上爐火照亮,這老鱉狗肉是大補,熱量很大,風雪中圍著路邊燒得火紅的炭爐吃,更添美味,所以真有那嘴饞的主兒,冒著雪摸著黑趕來吃上一頓。
夜裡十點來鍾,風停了,雪還下個沒完,表哥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老師傅正忙著,也顧不上他,讓他自己找地方解決。
表哥平時並不關心國家大事,但他有個習慣,上廁所必須看報紙,從攤子上抄起一張破報紙,夾上手電筒一溜兒小跑,躥到了後面的草叢裡放茅,嘴裡還唸叨著:“腳踩黃河兩岸,手拿秘密檔案,前邊機槍掃射,後面炮火連天……”
表哥在雪地裡解決完了,渾身上下如釋重負,但也凍得夠嗆,想趕緊回到攤子前烤火取暖。這時手電筒照到身前一個凸起的東西,覆蓋著積雪,他恍然記起,之前把神蟲的泥像推到此處,離著剛才出恭的地方僅有兩步遠。他雖然不信老師傅的話,可怎麼說這也是廟裡的東西,又想到泥像夜裡啼哭的傳聞,心裡也有些嘀咕,起身將泥胎塑像推到遠處。
誰曾想天太黑,沒注意附近有個斜坡,表哥用力一推,把神像推得從斜坡上滾了下去,撞到底下的石頭上,那泥像外邊有層石皮,畢竟風吹雨淋這麼多年,滾到坡下頓時撞出一個大窟窿。表哥連罵倒黴,拿手電筒往底下照了照,猛然發現神蟲泥像破損的窟窿裡,露出一個小孩的腦袋,白乎乎的一張臉。
表哥嚇得目瞪口呆,馬頭娘娘廟裡這尊泥像,聽說已有兩百多年了,裡面怎麼會有個小孩?那孩子被塞到密不透風的泥像裡,還能活嗎?
稍微這麼一愣神,一陣透骨的寒風吹來,颳得表哥身上打個冷戰,定睛再看那泥像的窟窿,卻什麼都沒有了,他也不敢走近觀瞧,暗道一聲見鬼,急忙跑回狗肉攤子處。
老師傅忙著照顧那幾位吃主兒,見表哥回來立刻招呼他:“你小子又跑哪去偷懶了,還不快來幫忙。”
表哥沒敢跟老師傅說,當即上前幫手,手上忙個不停,心裡卻七上八下難以安穩,總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個小孩。
以前聽過一種說法,小孩身子沒長成,死掉半年就連骨頭都腐爛沒了。許不是以前有人害死了一個孩子,把屍身藏在那泥像裡,夜裡那哭聲是小鬼叫冤,燒香的善男信女們聽了,誤以為是神蟲顯靈,自己將泥像撞破一個大洞,外面冷風一吹,封在泥胎中的屍骨立時化為烏有。他腦子裡全是這種嚇人的念頭,好不容易盼到收攤兒,騎著三輪先送老師傅進屋,再回到自己家,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半了。
表哥把三輪鎖在衚衕裡,那時候住的還是大雜院,院門夜裡十點準關,門裡面有木栓,不過木栓前的門板上留著條縫隙,能讓人把手指頭塞進去撥開門栓。他伸手撥開門,心裡還惦記之前看到的情形,下意識往身後看了看,只見雪在衚衕裡積得很厚,可雪地裡除了他走到門前的腳印,還有一串小孩的腳印。
表哥大吃一驚,頭髮根子都豎起來了,可那腳印極淺,鵝毛般的大雪下個不停,轉眼就那串細小的足跡遮住了,只剩下他自己的腳印,由於踩得深,還沒讓雪蓋上。他不禁懷疑是自己腦袋凍木了,加之天黑看錯了,心頭撲通撲通狂跳不止,但願不是那屈死的小鬼跟著回家了,慌里慌張進院回屋。
表舅兩口子還沒睡,等著給表哥熱點飯菜吃,一看錶哥進屋之後臉色不對,忙問出什麼事了?
表哥一怕爹媽擔心,二怕老兩口嘮叨,推說今天吃主兒多,忙到深夜特別累,睡一覺就好了。胡亂吃點東西,打盆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