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筷子,還沒下手,就看到廢墟盡頭佇立著一個人影。
南鴻子心裡一驚。
他現在雖不算修士,但境界已是不凡,更因奪舍,還擁有當初大乘期的神識。這世間,能靠近他身邊讓他察覺不到絲毫動靜的人,屈指可數。
敵我不明,冒然動手,顯然不妥。
南鴻子眼睛一眯,長聲而笑:“是哪位道友路過,莫非是瞧中了貧道的手藝?”
那人緩緩自風沙裡走來,扣著斗笠,氈布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以及眉宇間奇特的緋色印記。
近了看是兩朵蓮花,只是蓮託下的根莖並在一起。
南鴻子見多識廣,修真界有些世代傳承的偏門功法,練到極致,會在靈臺紫府外顯露痕跡,即在眉心出現印記。
但是並蒂蓮——南鴻子從未聽說過有這種印記。
當下警惕更深,南鴻子持筷的手都僵住了:
來人在他眼中竟然毫無破綻,或者說,南鴻子覺得無論從何處下手,都沒有十足的把握,這種謎一樣充滿不確定的危險人物,是南鴻子平生僅見。
“你稱呼我道友?”
略帶沙啞的聲音笑了笑,眼神落在南鴻子身上,就像在看什麼稀奇無比的東西。
“據我這些時日的打聽,北玄派合該覆滅了,此世此時,不但有修煉萬劫無象澒冥元功的,竟然出現了一個暗合‘原道天解’至理的人,北玄派還真是薪火傳遞,生生不息。”
來人語氣不善,南鴻子卻不以為然,埋頭開始撈羊肉了。
“小輩,你可是覺得我胡言亂語?”那人冷冷一笑。
南鴻子嗤笑一聲,小輩,這稱呼真是多年不曾聽聞了。
不過小輩就小輩吧,按照奪舍的年紀算,曲鴻這年還不足四十呢!
眼前這人修為高深就算了,境界更是浩瀚如淵,觀之不透,要南鴻子說來,竟跟自己的小徒弟陳禾有點相像——修為遠遠遜於自身境界,這是一個因為種種緣故,實力追不上境界的人。
陳禾是化神期,據說前世能以魔修之身飛昇,有這種異樣並不奇怪。
但眼前這人,實力分明達到了大乘期巔峰,仍給人這種感覺,這便了不得了。
南鴻子不用仔細想,直接在心裡給這不速之客扣上一個“麻煩”的帽子,唔,八成還是天大的麻煩!因為聽他口吻,儼然見過北玄派鼎盛時期的景象。
至少南鴻子確定“萬劫無象澒冥元功”這名,北玄派往上數五代都沒聽說過。
——這人甚至見過釋灃陳禾。
南鴻子心念一轉,哪裡還有猜不出的。
眼前這人,就是釋灃提到過的,在南海與飛瓊島主沈玉柏一戰,化身千曇並蒂蓮的南合宗宗主楊心嶽。
八千年前的修士。
南鴻子皺眉,當初他跟釋灃說閒事甭管,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但是這山跑來找自己,實在大出意料之外。
縱然八千年前,南合宗北玄派打生打死,仇深似海,時過境遷之後,北玄派名存實亡,南合宗連個影子都沒有,誰還有那份心思在人間算這筆賬?
“肉滾得太久,會老。”南鴻子衝著瓦罐伸筷子,“世事就同這湯裡的羊肉一樣,過了不好,太早又生,仇恨喜怒,也得講個時機。”
“哦?在你眼裡,大道還不如這鍋湯重要?”楊心嶽淡淡的說。
“貧道能摸得著大道麼,馬上就要飛昇了麼?”南鴻子哈哈大笑,自問自答地說,“不能,所以大道比不上這鍋羊肉湯,時機不可錯過,錯過不是時機。還沒來的,就是鏡花水月,虛無縹緲。”
楊心嶽當然不是這麼容易就被說服的人。
他盯著南鴻子,意味深長的說:“我原以為,你會對我說的‘原道天解’很有興趣,只要你問,我還不至於欺騙你這等小輩。”
南鴻子接著吃羊肉,不說話。
不但吃,還從懷裡取出*的幹餅,掰碎了泡在湯裡,那香味順風飄得到處都是。
楊心嶽腰間氈袍下有什麼東西忽然一動。
他一把摁住,若無其事的說:“如今修真界衰敗,世間再無懂此道的人,我見你神清氣凝,超然物外,想必是自己悟透的境界。如何?以為自己走出了前所未有的超脫境界,其實還是在重複古荒修士的前路,失落?還是失望?”
南鴻子無可奈何,只好從羊肉湯裡抬頭:“宗主當初為了什麼修仙?”
楊心嶽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