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釧兒者,和一個才留了頭的小女孩兒站在臺階坡上頑。見周瑞家的來了,便知有話回,因向內努嘴兒。
周瑞家的輕輕掀簾進去,只見王夫人和薛姨媽長篇大套的說些家務人情等語。周瑞家的不敢驚動,遂進裡間來。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シ兒,坐在炕裡邊,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見他進來,寶釵才放下筆,轉過身來,滿面堆笑讓:“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忙陪笑問:“姑娘好?‘一面炕沿上坐了,因說:“這有兩三天也沒見姑娘到那邊逛逛去,只怕是你寶tianqi衝撞了你不成?‘寶釵笑道:“那裡的話。只因我那種病又發了,所以這兩天沒出屋子。”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麼病根兒,也該趁早兒請個大夫來,好生開個方子,認真吃幾劑,一勢兒除了根才是。小小的年紀倒作下個病根兒,也不是頑的。”寶釵聽了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藥。為這病請大夫吃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呢。憑你什麼名醫仙藥,從不見一點兒效。後來還虧了一個禿頭和尚,說專治無名之症,因請他看了。他說我這是從胎裡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裡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
周瑞家的因問:“不知是個什麼海上方兒?姑娘說了,我們也記著,說與人zhidao,倘yujian這樣病,也是行haode事。”寶釵見問,乃笑道:“不用這方兒還好,若用了這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chun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於次年chun分這ri曬乾,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ri的雨水十二錢,……‘周瑞家的忙道:“噯喲!這麼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ri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寶釵笑道:“所以說那裡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ri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ri的霜十二錢,小雪這ri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周瑞家的聽了笑道:“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兒!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寶釵道:“竟好,自他說了去後,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好xiongdi配成一料。如今從南帶至北,zhandou就埋在梨花樹底下呢。”周瑞家的又問道:“這藥可有名子沒有呢?‘寶釵道:“有。這也是那癩頭和尚說下的,叫作‘冷香丸‘。”周瑞家的聽了點頭兒,因又說:“這病發了時到底覺怎麼著?‘寶釵道:“也不覺甚怎麼著,只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周瑞家的還yu說話時,忽聽王夫人問:“誰在房裡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應了,趁便回了劉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見王夫人無語,方yu退出,薛姨媽忽又笑道:“你且zhanzhu。我有一宗東西,你帶了去罷。”說著便叫香菱。只聽簾櫳響處,方才和金釧頑的那個小丫頭進來了,問:“nǎinǎi叫我作什麼?‘薛姨媽道:“把匣子裡的花兒拿來。”香菱答應了,向那邊捧了個小錦匣來。薛姨媽道:“這是宮裡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支。昨兒我想起來,白放著可惜了兒的,何不給他們姊妹們戴去。昨兒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兒來的巧,就帶了去罷。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對,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罷。”王夫人道:“留著給寶丫頭戴罷,又想著他們作什麼。”薛姨媽道:“姨娘不zhidao,寶丫頭古怪著呢,他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
說著,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門,見金釧仍在那裡曬ri陽兒。周瑞家的因問他道:“那香菱小丫頭子,可就是常說臨上京時買的,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個小丫頭子麼?‘金釧道:“可不就是他。”正說著,只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會,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裡蓉大nǎinǎi的品格兒。”金釧兒笑道:“我也是這們說呢。”周瑞家的又問香菱:“你幾歲投身到這裡?‘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幾歲了?本處是那裡人?‘香菱聽問,都搖頭說:“不記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釧兒聽了,倒反為嘆息傷感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