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樓照片下面配的文字說明是“當今中國最紅的主持人住過的地方”。一個很有正義感的朋友看到報道後打電話給我,義憤填膺地說:“他們就不能等你死了之後再這麼寫嗎?”我誠惶誠恐地解釋:家鄉人、家鄉人嘛!
第二章童年
多年之後回想我的童年,只有在重慶的十二年是最無邪又無憂的日子。
1、大人們在聊些什麼
我的童年正趕上“文革”尾聲,當時大人們的所作所為,給我留下了神秘的印象。有這樣一幕場景經常出現,至今我仍印象深刻。
那時我父母的幾個同學和同事經常在黃阿姨家聚會。我和我哥,還有黃阿姨家的兩個孩子,被他們放在蚊帳裡,看他們在昏黃的燈光下談啊談啊,也不知道在談什麼,一談就到深夜。我們對此十分好奇,但是再怎麼努力也聽不清,更聽不懂,也聽不了那麼晚,總是在蚊帳裡躺成一排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等我睡了一覺起來撒尿,總是看見昏暗的燈光下,他們抽菸抽得整個屋子迷霧繚繞,捧著杯茶,還在燈下不斷地說著什麼。
那是一九七六年,“文革”末期,那批知識分子,為動盪的國家那充滿變數的未來而憂心忡忡。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一晚一晚地聚在一起,相互取暖。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大多有著這樣的經歷,也算“位卑未敢忘憂國”吧。
雖然是孩子,但是那個年代我們也並非完全是看客。一九七六年,周恩來、毛澤東相繼去世,我們這幫孩子參加了悼念活動。就是在我那時生活的重慶人民廣播電臺大院裡,所有人都哭得死去活來,親爹死了都沒那麼哭過。我媽和她那些同事眼睛都哭得腫成了桃子。我們小孩兒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但看見大人們都哭了,心裡也感到害怕。雖然知道是牆上掛著的相片裡的毛主席、周總理死了,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們一個個都哭成那樣,也不敢問。
我們被組織去疊小白花,追悼會上要用的,而且要用很多。我們就拼命地疊啊疊啊。我清楚地記得,追悼會上哀樂一起,旁邊所有默哀的大人先是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然後幾百人一起放聲痛哭,把我們這些小孩兒全都嚇到了,後來我們也哭了起來,是真哭—是被大人們的哭聲嚇的。當時在孩子裡頭我還算年齡大點兒的,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時的表現還是比較淡定的。
那個年代有著太多的狂熱,而這些狂熱結束的那一幕,卻意外地牢牢刻在了我童年的記憶裡。那天放學後,孩子們都和往常一樣回家了,可很快又都回到院子裡,因為大人都不在家,而且不知去向。
我們沒心沒肺地繼續在院子裡玩兒,院子很大,山上山下的,一直玩到天快黑了,肚子都餓了,也沒有誰家的大人回來。我們急了,到處打聽,最後在傳達室那裡聽說所有的人都在大禮堂裡開會。我們一群孩子馬上奔到大禮堂,發現門口有解放軍站崗,不讓我們進。沒辦法,我們就坐在門口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很久,大人們終於陸續出來了。奇怪的是,那天見到的所有人,不分男女,不分年紀,不分級別,都紅光滿面、滿口酒氣,嗓門兒特別大。他們相互握手、擁抱,顯得興奮無比—他們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自己家裡的孩子沒人管,還沒吃飯。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下午傳來了粉碎“四人幫”的訊息。所有單位在傳達這個訊息後都大擺“團結宴”。所有中國人在那天可能都喝酒了,而且很可能都喝醉了。因為那天意味著,十年“文革”結束了。
2、江邊的小學校
一九七七年,我上小學了—重慶解放西路第二十五小學。學校一面臨街,和重慶日報社隔街相望,另一面是“滾滾長江東逝水”。學校不大,沒有一間教室的窗戶玻璃是完整的,它們早在武鬥的時候就被打得千瘡百孔、滿目瘡痍。到了冬天,風嗖嗖地透過碎玻璃往教室裡刮,江邊有多冷,教室裡就有多冷。
“文革”剛結束那時,老師打學生是天經地義的。我在班上很調皮,所以老師經常教訓我,把我的手打得腫起老高,連筷子都拿不住。有一次,我都忘了是出於什麼原因,數學老師拿著尺子追著我打,我就圍著教室狂跑,全班同學都笑瘋了,站在桌上拍著巴掌吶喊加油。這幕情景,後來我在講述這個時期的工讀學校的電影裡看到過。更過分的是,那時候在學校幹了壞事兒,除了捱打還得捱餓。
那所小學校也是老式的筒子樓,一樓是部分老師的宿舍和倉庫,樓上是教室。我一旦上課犯了錯誤,幹了壞事,就會被老師留下來,一留留到中午。老師回宿舍吃飯了,還不忘把我帶到他們家去接著罰站。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