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右派?”
“不對不對,你的作派,是不左不右,走當中。”
“我——中庸?”
“我呢,恨不得一顆炸彈炸碎這不給勞工勞農活路、堵死少年青年出路的舊世界!”
“舊世界?——陪伴你我多年,像一個老妻,就為了她的腳小,便一紙休書休了她?”
……
二人爭論放了高聲,身後遠遠跟來的是剪髮後一身清爽的蒙淑儀。聽到這句以女人作比的話,她抬起頭來,見惲代英猛地一揮手,說:“依盧思兄之見,是要一寸一寸地慢慢放開舊世界又臭又長的裹腳布!”
蒙淑儀微微皺眉。
“代英想甩開大步走?上一回你我相約上忠山,你告訴我,你正在探索一條路?”
“是。”
“這一回,你約我上忠山,你已經找到了這條路?”
惲代英點頭:“等過了今晚再說吧。”
當晚,回到皂角巷家中,盧魁先在哄孩子睡覺,他想學蒙淑儀哄孩子的本事,做一個稱職的父親,可是他一隻手又拿著一本日記,忍不住偶爾要讀上幾行。
蒙淑儀在做飯,說:“三弟把在楊森補充團當團副的事兒辭掉了。”
盧魁先說:“盧爾勤這麼做是對的。”
蒙淑儀說:“三弟捎來些好菜,你去請代英來家吃飯吧!”
盧魁先說:“今夜不行。”
蒙淑儀說:“怎麼啦?”
盧魁先說:“他有事。”
蒙淑儀邊做飯邊隨意說著:“他自己說的,民以食為天。什麼事還能比吃飯大?”
盧魁先哄著孩子,回道:“恐怕是他這輩子的大事。”
“終身大事?”蒙淑儀看他哄兒子的樣子,覺得好玩:“你兒子都滿山跑了,他還打著單身。嘿,其實學堂裡丁老師對我們代英兄弟挺有意思的!今夜,是不是有女子與代英約會?”
盧魁先觸景生情:“代英他,有過女人。二十歲那年,他和老家一個叫沈葆英的女子結婚。”
蒙淑儀說:“哦……你是二十四歲,和老家一個叫蒙秀貞的女子結婚。”
盧魁先說:“沈葆英‘婉柔似室女’,卻‘豪爽似男兒’。”
蒙淑儀說:“蒙秀貞趕不上沈葆英。”
“我家淑儀不比誰差。沈葆英‘好讀書、通情理、志道德’,婚後支援代英求學求真理。”
“蒙秀貞更趕不上了。”
盧魁先一笑:“代英常常把自己學到的新文化、新思想告訴妻子。夫妻相約:用全力造福社會,造福家庭。”
蒙淑儀指著盧魁先,問:“用全力造福社會——是你。人家代英家那點事,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盧魁先亮出先前正讀的那本日記,說:“這上面,一天天都寫得清清楚楚。”
蒙淑儀說:“代英他,連日記都給你看?”
盧魁先說:“我也沒虧了他,我的日記,也給了他。”
“這才對頭。”蒙淑儀剛說完,她想起什麼,臉一紅,“哎,你不會把我們家那點事,也朝你那本兒上寫吧?”
盧魁先笑著說:“我沒他那麼傻!”
蒙淑儀也笑了:“依我看,你們倆,論傻,有一比。天下最聰明又最傻的兩個男人,怎麼就在這川南師範學堂碰上了?怎麼就叫小女子我碰上了當中的一個?”
盧魁先收了笑容,說:“婚後三年,葆英她,難產死去。沈葆英墳前,代英長跪發誓:葆英,代英今日在你靈前,當著岳父大人起誓,今生今世,不復再娶!此事轟動了惲氏家族。代英的父親惲爵三力勸兒子——終於獨身,恐非良策啊!不久,有人登門做媒。代英當場答覆:女子喪夫,須守寡終身,男子喪妻,就可以轉眼即忘之,而另結新歡,這是何等的不平等,孔孟之道,於此一事上,是何等的罪過!”
蒙淑儀愣了,說:“代英發了誓,可是,今夜又要辦終身大事?”
盧魁先一愣,想了想,明白過來,是蒙淑儀誤會了,他便笑了:“今夜代英要辦的,恐怕是比男婚女嫁更大的事。”
蒙淑儀也望去:“辦啥事啊,比終身大事還大?”
面對髮妻天真的目光,盧魁先沒直接作答,卻道:“一股潛流,岩漿般火熱的潛流,在代英心底湧動……”
髮妻哄著兒子睡了。這一夜,盧魁先不想睡。
這一夜,惲代英也沒睡。小窗內,紅燭下,他跟著另一個人舉起拳頭